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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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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心中柔腸百結,但易連愷說了這句話之後,似乎是十分疲倦,和衣睡下,再不理她。她一個人獨坐在桌邊,一直到了天漸漸黑下來,卻聽見腳步聲響,原來是易連慎的副官,他說道:「三公子,二公子請你過去一趟。」 易連愷還沒有吭聲,秦桑已經應聲道:「我也要去!」 易連愷突然轉過身來,狠狠給了秦桑一巴掌。這一耳光打得狠了,秦桑耳中嗡嗡作響,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自從結婚以來,易連愷雖然對她陰陽怪氣,但是很少動手,上次在火車上也不過打了一掌並踹了她一腳,還沒有踹中要害,今天這一掌打得她嘴角都裂開了,腥鹹的血沫滲在齒間,她有點頭暈眼花,只是看著他。 這一掌或許太過用力,易連愷的胸膛起伏,不知道是在壓抑咳嗽,還是使脫了力。所以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調勻了呼吸,啞著嗓子,說道:「算我對不住你吧。」 他轉身就往外走,秦桑被這一下子幾乎打懵了,連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看著他走出去。易連慎的副官帶著衛兵,提著一盞鐵皮洋油燈,那油燈透過玻璃,像是夏日裡的螢火蟲,熒熒的一團光,照見易連愷消瘦的身影,漸去漸遠,終於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易連愷走到易連慎住的院子裡,只見燈火寂寂,夜色岑靜,仿佛四下無人。他拾階而上,副官便替他推開門。只見易連慎獨自坐在燈下,自飲自斟。易連愷也不客氣,就在桌邊坐下,說道:「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但你也得答應我兩件事。」 易連慎拋下筷子,說道:「說吧。」 「第一,放秦桑走。」 易連慎笑了笑,說道:「人生自是有情癡。你這麼為了她,她其實也未見得見情,何苦呢?」 易連愷也笑了笑,說道:「我正不要她見情。我是活不長了,她要是惦記著我的好,只怕下半輩子也不會快活。還不如讓她恨我,我一死,她痛痛快快嫁人去,倒也罷了。」 易連慎臉色微動,不禁搖了搖頭:「老三,我真是鬧不懂你。」 「人各有志。」易連愷淡淡地道,「就好比,燕雲明明是喜歡你的,卻幫著我出賣了你。你不懂。」 易連慎忽地站起來,易連愷說道:「老二,我知道你為了這事,恨透了我。也為了這事,勢必會要我的命。你不懂二嫂是怎麼想的,老實說,我卻是懂的。」 易連愷替自己斟上一杯酒,慢慢地說道:「那時候,我們都還小,是真的小,不懂事。有不懂事的好處,比如那時候,我是真心敬重二哥,又比如,那時候,二哥也真心疼愛過我……」 易連慎淡淡地道:「過去的事,提他作甚。」 易連愷點點頭:「好,不提。」他說道,「我要你答應我的第二件事,就是殺了閔紅玉。」 易連慎笑道:「你真的半點憐香惜玉之心也沒有?」 「這個女人膽子比天還大,她既然會出賣我,就會出賣你。她不是為著情而來,也不是為了錢而來,她壓根兒就是個瘋子。」易連愷說,「現在不殺她,將來她會殺你。」 「你心中惱她把弟妹截回來,所以絕不會放過她。我也明白。」易連慎說,「我讓你出這口氣就是。」 易連愷笑道:「夜長夢多,你知道我的脾氣是一刻也等不得的,要辦現在就辦。」 易連慎凝視他片刻,說道:「好!」立時便叫,「來人啊!」 副官便趨前一步,易連慎吩咐他將閔紅玉帶來,那副官便自去了。 易連愷斟了一杯酒,遞給易連慎,說道:「二哥,多謝你答應我這兩件事,痛痛快快地交給你。」 易連慎說:「行,回頭我讓你親眼看著秦桑走,也好教你放心。」 易連愷搖了搖頭,說道:「我這一輩子是不會放心啦。」 他苦笑了一下,說,「我幹出這樣的事情來,戰禍又起,是為不仁;出賣朋友,是為不義;分裂國家,是為不忠;兄弟鬩牆,是為不孝。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我死了倒便宜,難為她活著,還得背負這樣或那樣的罪名。」 易連慎說道:「那麼我就讓你放個心,我將她仍舊送到高帥那裡去,有高帥庇護,不至於有人敢為難她。」 易連愷點點頭:「如此多謝二哥了。」 易連慎笑了一聲:「你也不必謝我。當初符遠城中你按兵不動,放了我走,我還你一個人情罷了。」 兄弟二人一邊說話,一邊就菜下酒,酒酣耳熱,只聽窗外風聲淒厲,易連愷不由得道:「倒像是要下雪的樣子。」 易連慎點了點頭,說道:「是啊。」 鎮寒關地處西北,時氣寒冷,經常舊曆三月間桃李花開時分,還猶降春雪,所以又稱作「桃花雪。」這個時候不過舊曆二月底,所以下雪亦不足為奇。易連愷起身推開窗子,只見鉛雲低垂,一輪下弦月在雲中時隱時現。寒風撲面吹來,吹得屋內桌上火鍋裡的炭火,微微發出「嗶剝」之聲。易連慎曼聲吟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易連愷微微一笑,說道:「咱們兄弟幾個裡面,只有二哥頗得父親大人的真傳,倒真有幾分儒將的風采。」 易連慎亦笑道:「得啦,都是自家人,難道我還不知道你嗎?小時候在家塾裡頭,論到作詩吟句,那卻是你第一。只不過後來你鬧騰不肯去上學,其實說起來,最聰明不過是你,連父親都被瞞過去,以為你是個阿斗,明明是生子當如孫仲謀。」 易連愷說道:「小時候在家塾裡頭,也虧得二哥照應我。」 他們兩個客客氣氣地敘舊,說起前事,似乎真是手足情深的模樣。又說了幾乎不相干的話,易連愷從窗中見到,副官親自提了一盞馬燈,引著閔紅玉逶邐而來。她足上有傷,行走不便,讓人攙扶著徐徐而行,遠遠望去,只見馬燈照著月洞門外那條青磚路,而閔紅玉華服嚴妝,穿著一件素色斗篷,緣著白色的風毛,因夜裡風大,她把斗篷的風帽戴著,倒好似仕女圖中的昭君,姍姍而至,真有步步生蓮的意思。 易連慎亦走到窗邊,看到這樣一幅情形,不由得吟道:「月移花影動。」 易連愷接聲:「疑是玉人來。」 他們兩人相視而笑,閔紅玉聽到他們說話,見他們並肩立在窗前,亦是嫣然一笑,一邊拾階而上,一邊朗聲笑道:「二位公子爺真是好興致,這樣的寒夜,開著窗子,也不怕受涼凍著,還念詩。」 易連慎微微一笑,說道:「如果不開著窗子,怎麼能看見你走過來。」 閔紅玉抬頭瞟了他一眼,說道:「這世上只有二公子說話最會哄人歡喜。」 易連慎便撫在易連愷肩上,說道:「看,人家在怪你不肯哄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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