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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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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連愷看見西北面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似乎連房子都塌了好幾間,卻略一沉吟,問道:「是閔紅玉嗎?」 潘健遲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他們倆都只怕夜長夢多,所以徑直用槍轟開後院的鐵鎖,潘健遲匆匆向外一望,見巷中無人,便推門回身向易連愷招了招手。 時近黃昏,城中聽得槍聲爆炸聲,早就商鋪上板,行人斷絕。這裡本來就是軍事重鎮,更兼連年戰事,所以老百姓養就一種謹小慎微的習慣,一聽到槍聲就關門閉戶,鎖家不出。所以他們一直穿過巷子,只見街頭空蕩蕩的,並無一人一車。 潘健遲心中焦急,知道鎮寒關地方狹小,又處於兩山山隘之間,若是易連慎回過神來緊閉關門,他們困在城中,便是插翅難飛,所以眼下之計,唯有闖出關去。可是街頭並無一馬一車,怎麼樣闖關,可真是一籌莫展。正在尋思的時候,易連愷突然咳嗽醫生,身子微晃。他本來端著長槍,幸好長槍拄地,才沒有跌倒。潘健遲連忙扶了他一把,只見易連愷一手捂著嘴,卻勉力搖了搖頭,似乎在示意自己沒事。潘健遲知道他身上有傷,料想他跟著自己這樣闖出來,已經精疲力盡。他心下焦急,想著要到何處去尋個車馬才好,正這樣盤算著,忽然聽到汽車喇叭一響,看著一輛軍用的吉普車,飛一般地朝著他們沖過來。 潘健遲以為是易連慎的下屬,所以一手攙著易連愷,另一隻手將槍一頓,「哢嚓」一聲將子彈上膛,便要隔著擋風玻璃擊斃開車的人,將車奪過來。那車子直沖過來,速度似乎一點兒也沒減,仿佛想將他們撞死在當地。潘健遲單手端槍不穩,所以眼見著車子直沖過來亦不慌張,只待更近一點便開槍射擊。只見車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得幾乎連開車人的臉都快要看清楚了。那開車的人卻突然刹車,只聽輪胎「吱」地一響,已經硬生生將汽車停下來,那人探身出來,叫道:「快上來!」 竟然是閔紅玉。她穿了一身易連慎軍中的服裝,潘健遲幾乎沒能認出來。直到聽到她的聲音,才怔了一下。閔紅玉跳下車來,將他們扔在地上的一杆槍拾起來,潘健遲連忙扶了易連愷上車,閔紅玉隨手將杆槍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然後發動車子,將汽車掉轉呃一個方向,直接向城門關開去。 潘健遲見她開車的動作十分流利,不由得道:「你竟然會開車?」想想這句話似乎十分不敬,便有添了一句,「你怎麼來啦?」 閔紅玉笑了一聲,說道:「只為一點慈悲心,未見公子到來臨。」因為這出京戲大紅大紫,這句唱詞更是家喻戶曉,雖然潘健遲不怎麼看戲,也知道這是《能仁寺》中的唱段,原是十三妹見安公子被誑出去黑風崗,所以急急追上去,想要救他一命的唱詞。此時潘健遲聽她還有心思唱戲,料必她是胸有成竹,於是說道:「你今天大展手腳,倒真是做得十三妹。」 閔紅玉笑道:「得啦,出得城去才算是事成了一半,還有一半,得咱們三人盡行走脫了,才算是真成了呢。」 她駕駛著汽車直奔城關,遠遠看到關隘前置的鐵蒺藜,便略減了車速。將車窗上的玻璃搖下一半,伸出手來揮著一個綠色的派司,遠遠就沖著那哨卡的衛兵嚷:「快快開卡!城中混進來奸細放火,我奉司令之命令,出城去求助友軍!」 那關卡上的哨兵早就聽到彈藥庫爆炸之聲,更兼看到城防司令部的屋子冒出滾滾濃煙。所以再不疑心有他,立時就搬開了鐵蒺藜,放他們揚長而去。 記得 出城之後是黃土墊的大道,一直向東,閔紅玉將車開得飛快,西北苦旱,雖然時氣已經是早春,但滴雨未落,所以車後揚起的沙土,好似滾滾一條黃龍。潘健遲回頭一看,只見關山如鐵,夕陽正照在城樓之上,斜暉殷紅,照得整座城樓都好似籠在火光中一般,那原是明代修建的城樓關隘,遜清年間又多次修整。雖然大漠戈壁,風煙萬里,可是遠遠望去,這一座城池似是格外巍峨。現在這巍峨的城樓漸漸從視野裡退去,但他心裡緊繃呃那跟弦,卻是一直沒能放下來,於是回過頭來對閔紅玉說:「這裡往東幾百里皆是平原,無遮無攔的,易連慎的人只怕立時便要追上來。」 閔紅玉咬牙道:「追便讓他追唄!來一個咱們拼一個,總不會叫他占了便宜去。」 潘健遲是軍校畢業,深諳兵法,聽到她如此說,不禁微微搖了搖頭,說道:「若是有人接應咱們就好了……」 他知道閔紅玉所作所為已經十分不易,不僅給自己遞了槍支,更兼火燒彈藥庫,又騙開城門,如果說沒有內應,憑她一個弱女子,匹馬單槍,似乎有點難以置信,所以他才說了這麼一句話。 閔紅玉慢悠悠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沒有同夥,你也別想套我的話。」 潘健遲道:「你真是太多心了,大家如今都在一條船上,你的同夥就等於我的同夥,為什麼我還要套你的話?」 閔紅玉笑了一聲:「大家在一條船上?不見得吧。」 潘健遲不願再與她多費口舌之爭,只見易連愷神色萎頓,臉色煞白,上了車後歪在那裡一言不發,想必他難以支持,於是低聲問:「公子爺可是傷口疼?」 易連愷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但他呼吸之聲短促沉重,潘健遲聽在耳裡,知道他另有內傷,便是有醫有藥,也不便停下來讓他靜養。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脫下自己的大衣,墊在易連愷腦後,想讓他坐得舒服些。 因為車開得太快,所以顛簸得甚是厲害。他們一路向西疾馳,看著西斜的太陽漸漸沉下去,大地泛起蒼涼的底色,天黑下來。 黑下來路就更難走了,幸好北方的天空晴朗通透,天黑得發藍,像是瓷器的底子裡沉了水,隱隱透出潤色。一顆明亮的大星升起來,閔紅玉辨了辨天色,又繼續往前走。荒涼的平原上,只有他們這一部汽車。四下裡沒有人家,路兩旁全是沙礫。這時節連半根細草都還沒有生,更覺得有一種荒蕪之意。汽車的車燈只能照見短短一段路程,這條路常年走的都是馬車,中間有兩條極深的大車車轍,而汽車走來,更是坎坷不平,顛簸得十分厲害。潘健遲倒還罷了,易連愷似乎精神支持不住,不一會兒便昏昏睡去。潘健遲欲要與閔紅玉換手開一會兒車,想讓她休息片刻。但接著依稀的星光,只見她雙目凝視著前方,全神貫注,嘴角緊緊抿起。她本來就穿著軍中制服,更顯得神情剛毅。潘健遲終於沒有開口相詢,這樣開車走了大半夜,閔紅玉終於將汽車停下來了。 潘健遲本來就甚是擔心,於是問:「是不是沒有汽油了?」 閔紅玉並不做聲,跳下車去,路邊有一個小坡,她爬到山坡上去,仰起頭來看滿天星斗。潘健遲這才知道她是迷失了方向。他見易連愷昏昏沉沉睡著,似乎暫時並無醒來的可能,於是也下車去,爬上那個土坡。 西北夜寒,北風凜冽,他沒有穿大衣,被風一吹,頓時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但仍是強自忍耐。那土坡乃是沙礫堆積而成,走起來一步一滑,好容易到了坡頂,閔紅玉回頭看了看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詫異之色,他於是問閔紅玉:「是要往北,還是要往南?」 潘健遲仰頭看天,迅速地認出北斗七星,說:「走吧,我知道路了。」閔紅玉並不做聲,走下山坡往汽車走去,但不知怎麼腳下一滑,潘健遲見她一個趔趄,叫了聲「小心」!眼疾手快抓住她袖子,可是慣性太大,閔紅玉還是摔倒在地,連帶他也差點摔了一跤。 閔紅玉摔了這一跤,卻就勢坐在了沙礫上。潘長江本來想扶她起來,可是他也是差不多一整天滴水未進,更兼一路奔忙,只覺得筋疲力盡,拉了她一把沒有拉起來,乾脆也就勢坐在了沙礫上。 閔紅玉裹緊了身上的棉衣,她穿的本是易連慎軍中服裝,又闊又大的黃色棉衣,被腰間掛著彈袋的皮帶一勒,倒還有兩分英武之氣。她見潘健遲冷得不住呵氣,於是抓下頭上的棉帽遞給他。潘健遲搖頭,說道:「你戴著吧。」 閔紅玉說道:「我戴著太大。」 潘健遲明知道她是託辭,但是她的脾氣喜怒無常,只怕她又發怒,於是乾脆接過去。戴上之後果然暖和許多,閔紅玉說道:「其實你也是沖著那樣東西來的,是不是?」 潘健遲不料她問出這句話來,怔了一怔,才答:「你難道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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