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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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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媽以為她是和易連愷在生氣,便笑道:「少奶奶出去逛逛也好,總在家裡也生悶。」就侍候她換了出門的衣服,又下樓叫人準備車子。 因為易連愷不在軍中任職,所謂的副官其實也就是侍從和聽差的頭頭,亦不穿軍裝,只是陪著他吃喝玩樂罷了。潘健遲依舊是西服革履,風度翩翩地照顧她上車,自己坐了司機旁的位置。她滿腹心事,奈何車上還有司機,不便說話,所以只是靜靜看著車窗外的風景。 車子風馳電掣從盤山道上下來,不一會兒就到了鎮上。這裡雖然是個小鎮,卻因為山上避暑的顯貴甚多,所以頗為繁華。兩條十字街全是青石板鋪的馬路,兩旁店鋪雲集,賣的東西更是吃穿用度一應俱全,林林種種並不比昌鄴城中的貨色差,只是價錢自然更要貴上一層。 潘健遲倒是把規矩做了個十足十,先下車來,親自撐起傘來替秦桑遮著太陽。秦桑下車之後,打開手袋給了司機十塊錢鈔票,說道:「宋副官陪我逛街,或者就去吃小館子,你把車子停在這裡,自己先去吃飯吧。」 司機自然是巴不得,接過錢就走開了。潘健遲跟在秦桑的後面,陪她走了幾家店鋪,亦買了幾樣東西。一手替她撐著傘,一手拎著些衣料之類的紙匣。秦桑雖然覺得有許多話要對他講,可是終究一言不發,直到最後烈日當空,街上漸漸熱起來了,她見街對過有一間西餐館子,便走進去了。 西餐館的招待那是最有眼力的,尤其是這鎮上的西餐館招待,都是一雙厲害眼睛ˇˇ一看秦桑的穿著打扮,便知道來頭不凡,後頭又跟著一個聽差撐傘拎東西,明明是位在山中避暑的大戶人家小姐或者少奶奶ˇˇ滿面笑容地迎上來,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引他們到安靜的二樓去。 午後生意清淡,整個二樓就只他們一桌客人。雪白的餐布上燙著金色的曼陀羅花,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映在那燙金紋路上,一絲一絲漾起金光,卻是灼得人眼睛也痛了似的。 秦桑握著冰水的杯子卻不喝,慢慢看杯壁上凝出水珠,突兀的有一道水痕滑落,沁得掌心微涼。她把杯子放下,抬眼看著潘健遲,輕聲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潘健遲笑了笑,並不答話。秦桑心亂如麻,說道:「你既然留學東洋,回來自然應該做一番事業,為什麼竟然甘願來寄人籬下,受人差役?」 潘健遲卻微微一笑:「人各有志,我就算空有一身抱負,一介書生,無背景無靠山,誰會睬我?倒是易公子對我青眼有加,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我覺得值得。」 秦桑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胸中血氣翻湧,只是說不出的憤怒和失望。潘健遲道:「當初你屬意於我,可惜我既沒有有權有勢的老子,也沒有世代簪纓的門楣,你父親瞧不起我是自然的。後來我母親賣了祖田供我到東洋,我未嘗不存著發憤圖強的念頭,可惜縱然考出第一名又如何?我的日本同學都是豪族巨室子弟,他們一上戰場就是指揮官,甚至是將軍,而我呢?回國來四面碰壁,被人嫉妒陷害鋃鐺入獄。抱負?事業?」他幾乎自嘲似的笑笑,「沒有靠山,沒有錢,下場就是被人像碾螞蟻似的碾死。」 秦桑默然半晌,才道:「你真的要跟著易連愷?」 潘健遲笑了一笑:「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待人。」 秦桑終於忍不住道:「我還以為你真的是革命黨,沒想到原來是搖頭曳尾的……」說到這裡實在不願意口出髒字,更不忍辱及昔日愛人,所以生生將後面的話咽下去。轉頭看著窗外,烈日下街道上行人寥寥,街上只有白晃晃的太陽。這時節正是「秋老虎」最厲害的時候,又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分。兩旁的鋪子亦是無精打采,各色的幌子招牌在靜靜的陽光下,一動不動。因為並不是集日,街上安靜得很,只有一個剃頭挑子的擔子擱在街口,避在騎牆的陰影之下。而剃頭匠亦無精打采,隔了半晌才「嚓」的打一聲鐵片。 這樣寂靜的午後,聽著這鐵片的聲音,似乎顯得更是安靜。 她原本以為他冒著極大的風險留下來,或許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不料到今日的這一番談話,委實讓她失望到了極點。起初她還抱著萬一之希望,怕他或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勾留易家,又抑或他真是革命黨也是好的。但種種理由,他卻選了最難堪的一條。 潘健遲似乎終於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希望你能諒解——人各有志。」 秦桑道:「我不能理解,我也不希望你留在易家。」 潘健遲並不說什麼,只是又笑了一笑。 這一場談話,自然是不歡而散。秦桑回去的路上就想起,當初和鄧毓琳看過的一部電影,兩個人只是唏噓男人的薄幸,可是再料不到這樣難堪的境地會落到自己身上。她想著,易連愷行事自己雖然干涉不了,但有時候高興起來,她或許能在旁邊說上一兩句,這個潘健遲,早已經不是自己當年認識的那個酈望平,不能留著他在這裡,遲早害人害己。 她既然存著這樣一份心思,總想著在易連愷面前說動,不想易連愷一連好幾天不打照面,連帶潘健遲也早出晚歸。易連愷夜不歸宿是常有之事,家裡連下人都習以為常,唯有韓媽怕她生氣,每日小心翼翼地忙進忙出,不敢在她面前提及易連愷。這樣過了差不多三四天,易連愷終於回別墅來了。 秦桑坐在後面走廊上看書。庭院裡栽著一株極大的杏樹,此時綠葉成陰,遮去半廊陽光。就在那樹陰下放著把籐椅,籐椅旁是藤制的高幾,放著茶點並一盤水果。樹枝葉間卻漏下疏疏的陽光,一閃一閃的映在那書頁之上,倒像是金色的蝴蝶似的,輕輕一棲又飛走了。一卷《浮士德》剛剛看了沒幾頁,忽然聽到前頭一陣汽車喇叭,這樣喧嘩再沒有旁人,只有易連愷。果不然,沒一會兒就聽到他的笑聲,夾著女人嘻嘻哈哈的說笑聲,秦桑不由覺得非常刺耳。 她正打算站起身來,卻瞧見易連愷果然不是一個人,竟然摟著閔紅玉大搖大擺走進來。秦桑眉頭微皺,便欲避開去。偏偏易連愷卻笑著叫住她:「來來,紅玉你見一見,這就是我們家的少奶奶!」閔紅玉眯起眼來,媚笑如絲,聲音更像緞子似的,又軟又滑:「見過少奶奶!」一邊說,一邊吃吃輕笑,「那日冒昧上門,沒有給少奶奶請安,是紅玉失禮。」依著舊禮福了一福。她身姿妙曼,這個禮行得輕輕巧巧,就像行雲流水似的。 秦桑不願意讓下人看笑話,忍住一口氣,亦並不正眼瞧閔紅玉,起身便欲走。 沒想到易連愷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放開閔紅玉幾步走上前來,拉住她:「我跟你說話呢!」 秦桑本不欲理他,奈何他身上酒臭煙味,氣息混濁。她本能舉起手絹捂住鼻子,說道:「放開!」易連愷道:「人家向你見禮,你怎麼不理不睬?」 秦桑怒道:「你把這樣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回家來,到底是何意?你既然視我們的婚姻如無物,那麼就離婚好了。」 易連愷冷笑道:「離婚就離婚,你以為我怕麼?要不是當初老頭子逼著我,我怎麼會娶你?你以為就憑你那幾分姿色,我看得上你?」 秦桑不欲與他多說,掉頭轉身就上樓去了。只聽易連愷站在原處,連連冷笑。 這一下子易連愷卻像徹底撕破臉似的,索性帶著閔紅玉住下來,每日公然在家中飲宴調笑取樂。秦桑將自己關在睡房裡,整日不出,圖個眼不見為淨。韓媽勸了幾次,亦是無可奈何。但這樣拖了幾天,卻再拖不下去了,因為就要過中秋節了。 秦桑也不過問易連愷,只是敦促傭人收拾行李下山。等收拾完行李,易連愷卻早預備好了車子,帶著閔紅玉一起回到昌鄴城中。秦桑並不和他們同車,只是懶怠去管。 昌鄴易宅中,朱媽卻早就望眼欲穿,算計這陣子易連愷和秦桑該回來了。這日正在穿堂中做針線,卻聽見前面汽車喇叭響,緊接著前面門房裡喧嘩起來,心想該是小姐姑爺回來了。於是連忙放下針線迎出去,果然看到門樓裡停著好幾部汽車,當先韓媽下了車,秦桑扶著她的手,也下車來。朱媽笑著迎上去,方叫了聲:「小姐……」忽然見後頭一部汽車上,易連愷正下車來,朱媽正兀自納悶他們兩個為何不同車,卻看到易連愷伸出手去,只見一隻手搭上他的手,銀紅旗袍袖子襯得十指尖尖,塗滿了豔麗的寇丹,緊接著銀紅的身影從車上出來,原來是個妖妖調調的年輕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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