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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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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紹軒受了易連愷的囑咐,並不敢怠慢,當天晚上就給城中掛了一個電話。高佩德聽兒子在電話裡講述了來龍去脈,這種舉手之勞的事情,樂得賣易連愷一個人情。所以馬上給符遠的方鎮守使拍了一個密電,只聲稱是自己的內侄被誤捕。方鎮守使素來久承高佩德的人情,接到了這封密電,當即就命令監獄將那潘健遲放了。不僅放了,而且因為聽說是高督軍的內侄,於是方鎮守使還特意遣了兩個人,一路護送到昌鄴,好在符遠到昌鄴有鐵路的符昌通車,一夜即至,極是便利。 符遠這邊放了人,拍了密電回復高佩德,高佩德叫秘書派人到車站接站,立刻用車將那潘健遲送到芝山上,好讓高紹軒去向易連愷覆命。那高紹軒本來甚為好奇,心想這位潘少爺被關在牢裡,能勞動堂堂閱巡使的公子出面關說,來頭一定是非富則貴。誰知人送到山上一看,也不過是個衣飾尋常的年輕人。只不過相貌清秀,文質彬彬,倒仿佛是個學生模樣。高紹軒素來對此等人物頗有親近之意,所以不由得十分客氣,按西式的禮節與他握手,道:「潘少爺受委屈了,我這就帶你去見易公子。」 那人極為沉默寡言,聽到「易公子」三個字,卻突然抬起頭來,看了高紹軒一眼。高紹軒只覺得他眼神銳利,似乎隱隱有一種英氣,但不過一瞬間,便又微垂了眼角,說道:「多謝。」 這還是他進門之後,首次說話。高紹軒只覺得他聲音暗啞,又見他雖然穿著一身西服,頸中卻沒有系領帶,敞開著兩顆扣子,頸下隱隱露出黑紫色的傷痕來。想必在獄中曾經受過酷刑。高紹軒知道革命黨被抓後,多半是要受刑的,可是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人身上有這樣可怕的傷痕,所以不禁不寒而慄。 潘健遲見他的樣子,仿佛猜到些什麼,於是伸手慢慢將領口的扣子扣起來,也不知道是否觸到傷口,只見他兩道眉都皺起來,低聲說:「我這幅樣子只怕會嚇著易公子,還是過些日子再去拜望吧。」 高紹軒道:「此事是易公子親自囑託了我,我不便擅專。咱們還是先去見見易公子吧,他見你平安無事,一定才會放心。」 那潘健遲見他執意如此,便也罷了。於是高紹軒便帶著他到易連愷的別墅去拜訪。 高家別墅距易家別墅並不遠,但山路曲折,開車也要好一會兒的功夫。到了門上,門房認識高家的汽車牌號,所以老早笑著迎上來,替高紹軒開了車門,說道:「高少爺來的真不巧,我們家公子爺一早就出去了。」 高紹軒怔了一下,恰好此時山道上隱約傳來汽車的喇叭聲,回頭一看,正是易連愷的汽車回來了。 這一聲不啻於晴天霹靂,把高紹軒整個人都震在了那裡,動彈不得,就像傻了一般。那秦桑聽到這聲招呼,回頭看到高紹軒站在那裡,也不由得怔住了。門房便道:「這位高督軍家的大少爺,是來拜訪公子爺的,公子爺還沒回來呢。」 秦桑並不答話,眼睛看著高紹軒身後,臉上卻連一點血色都沒有。高紹軒只當她認出了自己,只是自己也做夢也沒有想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會是易連愷的夫人。他心亂如麻,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見秦桑一隻手緊緊攥著鬥蓬的細碎水鑽花辮,竟似在微微發抖似的。 他心中愈發覺得混亂,突兀卻想到,她見到我如此失態,難道對我也有另一重意思……一個念頭並沒有轉完,理智卻命令他,不能再這樣胡思亂想。身邊站了如許多下人,如果叫人看出什麼來,豈不是一場彌天大禍?自己倒也罷了,她是個女子,萬一清譽有礙,這般連累了她,自己豈不是死不足惜?所以當即立斷,躬身行禮:「少夫人!」 秦桑整個人本來都魂飛魄散,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聽到這一聲,才好似慢慢的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高少爺客氣。」 高紹軒便對她道:「不知道公子爺什麼時候回來?」 秦桑心裡一瞬間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念頭,只不明白眼前這一切是夢是幻,是真是假,又是該從何收場。勉強對高紹軒微笑:「要不請高少爺先到家裡坐一會兒吧,蘭坡不定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高紹軒見她站在那裡,整個人似乎仍在微微發抖,說不出一種可憐。心想她定然是覺得我的身份可疑,但那日與她在山間,不過閒談數語,于禮法上並無可礙之處。為何她見了自己,卻是這般驚恐?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雖然一見之下,自己就覺得傾心相許,可是萬萬沒有料到,她會已經出嫁,而且還是易連愷的夫人。平日聽聞易連愷那種種風流韻事,完全是個花花公子。要不是易家家規嚴謹,禁止納妾,說不定易連愷已經不知娶了多少位如夫人。有了這樣美麗溫婉的妻子,卻絲毫不珍惜,一想到這些,高紹軒便不禁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悵惘和可惜。見到她這樣怕到了極處,更猜測是因為擔心易連愷知曉她與自己曾經說過話的緣故,可見平日易連愷多麼霸道無禮。 他心裡這樣想著,秦桑既已經發話,僕人早已經引著他們往前:「高少爺這邊請。」 易家這別墅高紹軒也來過幾次,但一次也沒像今天這樣忐忑不安。女傭倒了茶就退下去,秦桑倒仿佛鎮定了一些,說道:「高少爺請喝茶。」頓了頓,又說:「上次不知道是高少爺,多有冒昧。」 高紹軒不料她會主動提起上次的偶遇,意外之餘心頭不禁一陣狂跳,可是仍舊不敢胡亂猜測她的用意,只答:「彼時紹軒也不知少夫人您的身份,請夫人多多原諒。」 秦桑道:「平日高督軍對我們多有照拂,請高少爺不要這樣見外。」 她說得這樣客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聲音還在微微發抖,也許是因為冷的緣故。她進了屋子就有僕人迎上來,替她解了鬥蓬去。現下她端然坐在沙發中,那姜汁黃織錦旗袍做得極為俏巧,高紹軒本來眼觀鼻鼻觀心,目光下垂看著茶几上,擱著一隻冰紋的花瓶,裡面插著數支秋蘭,配著蕙草,斜欹淡然似疏墨寫意。可是隔著這花瓶,隱隱綽綽就是她的身影,尤其腰身不過纖纖一握。心中愈發覺得混亂,也只得嘴裡客氣地答話,可是自己說了些什麼,卻是絲毫也不曉得。兩個人坐在那裡,秦桑倒是很周到,問了督軍好,督軍夫人好,又說了幾句閒話。高紹軒這才覺得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他這麼一走神的功夫,秦桑已經又說了好幾句話了,見他並不回答,只得叫了聲:「高少爺。」 高紹軒這才如夢方醒,連忙道:「夫人有話請講。」 秦桑那日見他,不過覺得他除了幾分書卷氣,為人卻是很爽利。今天卻不知為何他整個人都呆呆的,竟然好似書呆子一般。她滿腹心事,根本顧不上多作它想。只得道:「不知道高少爺此番來,所為是公務還是私事。如果不便說與我知道,要不就在這裡吃過飯再走吧,因為蘭坡他恐怕要到下午才會回來。」 她話說的雖然客氣,可是卻透著婉轉逐客的意思。高紹軒道:「我一介學生,哪裡有什麼公事?只是公子爺囑託我辦一件小事,眼下已經有了結果,所以特意過來。」頓了頓,又道:「如果方便,就請夫人轉告公子爺,就說潘少爺已經被釋放,請公子爺放心吧。」 直到此時他才突然想起,自己還未替秦桑介紹潘健遲,於是對秦桑道:「這位便是潘少爺,是公子爺的中學同學。」又回頭對潘健遲道:「這位就是易公子的夫人,不知道你見過沒有。」 那潘健遲自從進門以來,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才抬眼看了秦桑一眼,然後鞠了一躬,聲音很輕:「謝謝夫人。」 秦桑眼眶一熱,幾乎就要流出眼淚來。易連愷數日來對她不理不睬,她本以為此事沒了指望,沒想到會有如此意外的結果,更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救出來的這個潘健遲竟然不是別人。她幾欲要失聲痛哭,只是拼命強忍,手裡捏的一方手絹,卻都要攥得碎了。此時更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高紹軒見她神色有異,仿佛喝醉了酒一般,雙頰通紅,額頭卻有細密的汗珠。以為她身體不適,於是起身道:「打擾夫人多時,紹軒該回去了。」 秦桑不知他這一走,到時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不由得亂了方寸,抬起眼來,看著他身後的人,他卻輕輕的對她搖了搖頭。她心中一慟,眼淚卻已經生生欲要湧出,連忙裝作咳嗽一聲,對著高紹軒勉強一笑:「高少爺辛苦了,剛剛有山農剛送來的時鮮,山中也沒什麼好吃的,如果高少爺不嫌棄,還是在這裡用過飯再走吧。不然讓蘭坡知道,一定會怪我招呼不周。」 她此時提到易連愷,心中卻似針紮一般,更有一種無可言喻的驚恐湧上來。她想到如果易連愷萬一回來,見著這個潘健遲,說不定會看出什麼破綻來。眼下當務之急,是絕不能讓易連愷見著。這次見不著易連愷,高紹軒說不定還要帶著他來。要怎麼樣避開易連愷,自己卻又想不出來,只能相機行事,因為易連愷晚上才會回來,說不定自己可以想出法子來。但到底有什麼法子呢,只急得又出了一身汗。高紹軒見她默然無語,尤其提到易連愷,溫婉之中另有一種楚楚可憐的姿態,心中一軟,擔心她真的無法交差,不由道:「那麼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吧。」 秦桑便叫:「韓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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