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迷亂之年 | 上頁 下頁
一八


  既然不是約定的時間,宗見當然有可能離開練功房。滿城絲毫不奇怪,他脫掉外衣,摘掉手錶,心平氣和地坐在地墊上,隨著宗見的助手開始演練。

  滿城不知道,宗見開車帶清川去看房。兩個人奔波了一下午,一無所獲。看到第六家樓盤,天色已昏黑。清川要請宗見吃晚餐,算是答謝他的陪同。半路上宗見改變主意,興致勃勃地說:

  「今天是農曆的十五,我們去看滿月吧。」

  「看滿月?這才幾月份啊!」清川失笑。

  「思想僵化了不是?」宗見訕笑,「其實三月的滿月與中秋的滿月是一樣地美。」

  清川緊緊閉上嘴。

  「你一定會認為我太造次,」宗見看看她,「認識不久的年輕男人,竟敢隨便批評老師輩分的年長異性,實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說中了。

  「但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老師,或者尊長,」宗見直率地陳述,「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勾魂攝魄的——」

  「老女人!」清川截住他。

  他們對望一眼,同時笑出聲。

  宗見依照慣例,在路邊刹住車,買回一大紙袋的速食。為了照顧清川的胃口,他挑了中式的皮蛋瘦肉粥與熱紅茶。

  「我們直接上山吧。」宗見說著,一踩油門,猛衝出去。

  清川居住在一座典型的內陸城市,傍湖,地勢平緩。所謂的山,不過是城市邊緣的一帶緩坡,最高處的海拔不超過一千米。最近幾年,有新加坡商人在此處投資建起了森林公園,沿著山坡,覆蓋了一片深淺不一的綠色植被。森林公園推出了度假村、觀光車等項目,人氣旺盛。

  宗見避開遊客如織的森林公園,從側道上山。山道漸漸陡峭起來,未經修整過的坡壁有摧枯拉朽的野草和零零星星的野杜鵑花。宗見在臨近頂峰的一塊開闊的平地上停下車來,打開車門,讓清透的風吹進車廂。

  「我考察過,這是賞月的最佳地勢,」宗見大口嚼著漢堡,「稍等一會兒,月亮就會從對面的山谷升上來。」

  「經常帶女朋友來?」清川笑問。

  「我沒有女朋友。」宗見嚼著漢堡裡的生菜葉,含含糊糊地說,「最近半年,我一直是獨身一人。」

  「這麼說,已經過了半年的單身生活?守身如玉?」清川故意取笑他。誰知宗見一本正經地舉起右手,信誓旦旦地說:

  「我發誓,這半年以來,我是絕對的不近女色!」

  清川莞爾。她移目窗外,有些惆悵。24歲的男人,對小女孩子而言,是多麼可怕的一種動物,尤其當他的皮毛如此美麗,身姿如此威武。身為獵物,即使被他吞吃,說不定還會一往情深地幻想著住在他肚腹之中的桃花源,以為那裡有良田,美池,桑竹,無謊言,欺騙,背叛。

  「記得我提到的那個朋友嗎?」宗見突然說,「我陪她看過很多很多處樓盤,每次看完,我們都開車來這裡看月出。有時是滿月,有時是殘月,有時遇到雨天,可能什麼都看不到。」

  這段話有點盪氣迴腸的韻律,清川不由得轉頭注視他。

  「她的模樣跟你很相像。」宗見接著說下去,「我們是中學同學,她從初三開始喜歡我,到高二那年,我答應了她。」

  這是一個幼稚低齡的愛情故事。清川十分驚異,不明白宗見何以告訴她這些。

  「我們在一起有六年多,」宗見說,「是斷斷續續的,因為中間我無數次地移情別戀,跟她分手。她沒有工作,呆在家裡炒國畫,一邊分析中藝指數和雅昌指數,一邊等候著我。她是個脆弱的女孩,可是我們每一次分手,她都不會哭,她說她相信我會回到她身邊。」說到這兒,宗見停歇下來,平視前方,許久不出聲。

  「後來呢?」清川忍不住追問。

  「她想跟我結婚,我不肯,我告訴她我這輩子是不結婚的,我叫她走,不要再纏住我。」宗見閉上雙眼,把頭靠進椅背,「去年夏天,她在網上結識了一個美籍華裔工程師,50多歲了,賺了一筆錢,打算回國定居,他們在網上聊了二十幾天,她就決定嫁給他。」

  清川微微一笑。小男生小女生的愛情,多半不歡而散。

  「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在那個工程師回國之前,我陪著她,四處看房,一起吃飯,一起happy,」宗見說道,「在她以後,我交往的女朋友是做推銷的,經常到處跑,女朋友一出差,我覺得寂寞了,就打電話給她,叫她過來,一道出去FB……」宗見頓住。

  FB是腐敗兩個字的聲母,表示吃飯聚聚,是網路語言。清川身為16歲少女的母親,對網蟲們的黑話多多少少有些瞭解。

  「然後他們就結婚了,是我替她做的婚禮攝像,全程拍攝下整個過程。」宗見淒然道,「連同她猝然死去的那一瞬間。」

  「死去?」清川驚跳起來,脫口而出,「她在婚禮上自殺?」

  「哦不,」宗見否認,「她和新郎向來賓敬酒的時候,酒店裡的一盞蓮花燈落了下來,不偏不倚,砸中她頭頂。」

  「她被一盞燈活活砸死了?」清川悚然。

  「不是燈,她是在被燈砸中時,讓一塊雞肉噎死的,」宗見別過臉去,不讓清川看見他的眼睛,「她堅持要喝白酒,她說她想醉,我怕她出醜,強迫她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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