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迷亂之年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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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為止,嚴密的社會秩序一直在他眼前,終有一日,它會伸伸懶腰,站起身來收拾他,一切個體的生命將為之黯然失色。 他停止了尋花問柳,下決心做一個明亮的好男人。他忘掉了那些暗夜裡驚鴻一瞥的女人,不再鬼混。 就在此時,桃從天而降。 她是滿城在婚姻以外的第四名女人,一個深街幽巷的良家婦女。 黃色向日葵的窗簾 桃的遠房表哥是滿城的大學同學,畢業後去了新西蘭發展。衣錦還鄉時,出資搞了大規模的同學會。由於應酬繁多且停留時間有限,桃的遠方表哥不打算一一拜晤各方親友,在同學會結束時,他託付滿城為桃帶去一份小禮物。 滿城按圖索驥找到了桃的住處,那時桃的丈夫去了廣州打工。桃的兒子念高中,母子倆生計艱難,連開一個小賣部的本錢都難以籌措。 體態豐肥的桃為人熱情,替滿城泡了一杯茶,請他坐下聊天。那杯茶,是滿城生平喝過最為怪異的。桃的家裡沒有茶罐,茶葉就儲存在用過的辣椒罐裡。茶的清香沖淡了、蛻變了、消散了,有了一股鬱烈刺激的辣味,如酒一般。 滿城轉交了禮物,介紹了桃的遠房表哥在國外的輝煌境況。桃很振奮,不住地說,表哥自小很優秀的,表哥是家族的驕傲。 滿城足足呆了兩個時辰,作辭時,桃一迭連聲地邀請,花先生,有空再來坐坐……那多半只是一句場面上的客氣話,很難分清真心假意。但滿城當真就再去了。 「鐘點工,你願意?」在桃託付滿城為其謀求職業時,滿城結結巴巴地提出了這樣的建議。話一出口,他馬上後悔了。這是對桃的羞辱,他想。 桃竟出乎意料地應承下來。於是滿城回到家,與清川商議雇請一名鐘點工。清川正著手于評定副教授職稱,忙得不可開交。滿城的提議,立即被她採納。 桃就這樣來到了滿城與清川的家,以滿城大學同學遠方表妹的可靠身份。五年前,當桃成為鐘點工的第二天,滿城再次去了她的家,留下來吃了晚餐,他帶去的一匣時令水果被當作了飯後點心。他發現她對桃這種水果的癡迷超乎想像,她獨自吃光了匣中全部的桃。 下一回造訪時,滿城就攜了整箱的桃。水果店的工人替他扛著,大張旗鼓地跟在他身後。桃開了門,見到他和他背後的那箱上等水蜜桃,突然就羞紅了臉。 滿城接連給桃送過七八箱本地出產的鮮桃。吃桃的時令接近尾聲,桃拾掇了房間,更換了新的床單,掛上了一幅新買的黃色窗簾。那幅窗簾與畫家出現的夢境是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桃的黃窗簾繡著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向日葵也是黃色的,顏色略深一些。 從在那個有黃窗簾的房間裡第一次上床至今,滿城和桃在一起已經整整五個年頭。這期間,桃的兒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桃在滿城的資助下開設了小賣部,但她堅持繼續在滿城家擔當鐘點工。 「我喜歡為你洗衣服,為你抹地板。」桃一往情深地表示。 五年來,清川對滿城與桃的偷情一無所知。在清川和桃之間,建立了一種十分不對等的親近關係。她們的表像是友善的、貼近的,經常親親密密地交流著道聼塗説的奇聞逸事。 可是清川總是在滿城跟前抱怨桃懶惰、奸猾,而且不斷猜疑桃具有小偷小摸的惡劣稟性。每當有雜物失蹤,清川必然懷疑到桃。 「500克包裝的洗衣粉,兩個禮拜就用光了,怎麼可能?一定是她偷走了!」清川說。 同樣地,桃也為清川的吝嗇感到委屈,因為清川老愛把一些過期的食品、過時的衣物當成莫大的饋贈,施捨給桃。 「她看不起我。」桃伏在滿城耳邊哀怨地傾訴,「她是那麼驕傲,又是那麼小氣。」 桃所言非虛。清川在桃的面前,有著明顯的優越與傲慢,讓人感覺她是在屈尊俯就地附和著桃的話題。而桃一味賠著小心,最初是由於生計,後來就是習慣使然了。 「我要留在你的生活中,」桃說,「為了你,我不得不巴結著她。」 滿城深知這是多麼容易穿幫的狀態,但危險也就意味著刺激。滿城儘管是個死氣沉沉的男人,他的內心還是渴望著冒險的。 他聽任這種冒險可怕地持續了下來。 至於那幅具有象徵意義的黃窗簾,在桃的兒子離家赴京念大學時,被桃裁剪成了一對漂亮的枕套,放進了兒子的行囊。 委身滿城,桃在本質上是為了兒子。滿城不富裕,可是供給桃的兒子高中到大學的學費,他還是辦得到的。一旦證實了丈夫的薄幸與無能,桃把聰明才智發揮到了極限,緊緊拽住滿城不撒手。不過桃時常顧影自憐,把自己假想成女情聖,在滿 城耳邊絮叨著: 「你看看,都是為了你,我的家已經不成樣兒了,你可不能再對不起我……」 桃把胖臉靠在滿城瘦削的肩膀上,無比幽怨。仿佛一切皆因情欲而起,仿佛滿城在桃家庭破碎的整樁事件中佔據著王者至尊的地位。當然了,桃也有漏了馬腳的時候,例如: 「就你覺著我好,那個王八蛋,不知多討厭我……」 滿城裝聾作啞,一笑置之,不去拆穿她。他知道自己離不開她。這堆肥肉帶來了真切的壓迫感和安全感,滿城依靠著她,被她肚腹的褶皺微微吸附,好像蜷縮的胎兒,在溫暖的羊水的簇擁下,宛如是在最深最遙遠的海底,安穩而又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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