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新聞(1)_野狐

一

　　第一章蒼蠅夢

　　後來，夏傑求助於心理醫生馬麗，追溯自己的病因，發現病根就是從這個噩夢落下的。他最初夢見的是老家的茅坑，糞坑裡滿是歡快蠕動的白色蛆蟲，然後就被一群討厭的蒼蠅無休無止地追逐，讓他整個晚上都在不停地躲閃奔逃，直至精疲力盡。朦朧中，一隻蒼蠅在夏傑的臉上跳著探戈：前額，左眼皮，右眼皮，眉心，一二三四，麻酥酥的感覺經外感神經傳導到中樞神經，啟動了他休眠狀態的大腦，他才從沒完沒了折磨人的夢境中掙脫出來。

　　然後他看見了以優雅謝幕姿式立在他鼻尖上的蒼蠅！

　　在夏傑用力收縮瞳孔試圖看清楚鼻尖那團黑糊糊的東西是什麼時，蒼蠅退到他眼前半米遠的被子上，很好地在他視網膜上清晰成像。夏傑驚愕地看清了這是一隻綠頭蒼蠅，全身油光閃亮，一雙彩色的翅膀半張著，一對碩大的綠瑩瑩的蠅眼正狡黠詭異甚至藐視地盯著自己。夏傑血液裡的憤怒被點著了，他蹦下床，抄起枕頭朝蒼蠅以泰山壓頂之勢撲過去。蒼蠅好像早有準備，瞬間躍起，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消失。

　　夏傑抱著枕頭在屋裡來回轉，幾圈過後，找遍了蒼蠅可能藏身的每個角落，沒有。門窗關得好好的，蒼蠅居然消失，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它是怎麼進來的呢？

　　夏傑無奈地回到床上，閉目冥想。這是他多年的習慣，起床之前，讓自己的思想信馬由韁四海賓士，使身心得到徹底放鬆。而今天，他他腦子裡跑來跑去都是房子和蒼蠅。

　　關於房子的聯想在腦海裡逐一呈現：28樓，「一品書香」社區，月城目前最好也是最貴的樓盤，無數人以此擁有這樣一套豪宅為榮耀。夏傑已經把這座城市很多人的夢想變成了現實。他憑藉自己為那個從下面來的開發商本土化所作出的努力，使這座社區的建造者樂大老闆心甘情願地把這套他心儀已久的房子鑰匙拱手送上，而且還是成本價。夏傑感到心滿意足，年屆不惑，至少房子是成功了。

　　這樣的房子居然會有蒼蠅？而且那只消失的蒼蠅好像是從他的夢境裡跑出來的，現在又鑽回了他的腦子裡，在那裡孵化，使他滿腦子都是飛舞的蒼蠅。好大的一群蒼蠅啊！他仿佛又回到剛才的夢裡，看見自己蹲在老家茅坑糞缸上的兩塊木片上拉屎，缸裡一群如嬰兒一樣白嫩飽滿的蛆蟲在歡快地拱動，四面都是蒼蠅，一有動靜就漫天飛舞起來。他覺得那些蛆蟲很可愛，甚至有點純潔，而蒼蠅則使他討厭噁心。這種情景是他小時候經歷過的，從那時起，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擺脫它們，而這在他長大後變成了現實，大學畢業後進了城，就再也沒蹲過那種糞缸。入住「一品書香」，他想更應該和蒼蠅徹底隔絕了。他喜歡「書香」這個名字，自己不就嚮往書香滿屋、蒼蠅絕跡的生活嗎？他壓根兒就不會想到這裡會出現他最討厭的蒼蠅，而且是在這麼高的28樓！它在追逐什麼？是什麼吸引它飛得如此之高？難道這裡有它最喜歡的糞缸裡的東西和氣味？

　　夏傑似乎隱隱約約聞到了那種氣味，那種早已陌生的糞缸氣味。但這是不可能的。房子是新的，所有的物件都是新購置的，衛生間乾淨得可以吃飯睡覺，進門就換鞋洗澡，真正的上等人生活，不可能留下什麼污濁。但是，夏傑還是能真切地感受和觸摸到這種氣味和那只蒼蠅的存在。

　　從這天開始，蒼蠅和糞氣味就不時出現在他的夢境裡、腦子裡，甚至生活裡，使他不得安寧，迫使他更加勤快地洗澡換衣服搞衛生，每次如廁後一遍又一遍地洗手洗身洗屁股，但都無濟於事。那種腐臭氣味好像不是來自外部，而是從自己體內深處散發出來的。而那只蒼蠅始終追逐著這種氣味，甚至在寒冷的冬天，都會在夏傑的現實和幻覺中出現，揮之不去。

　　一陣「你是我的玫瑰花」的彩鈴打斷了夏傑被蒼蠅佔據的冥想。摁下通話鍵，老夏咋咋呼呼的聲音爆響起來：「主任，五分鐘後到你樓下！」

　　「才幾點啊，讓人活不？」夏傑一身慵懶，不想起來。

　　「八點半。說好的九點趕到格蘭山莊的啊！」

　　「你他娘，真是無利不起早啊，平時沒見你這麼積極。」夏傑說，「你等著，二十分鐘！」

　　夏傑這時候才想起今天的安排，都是蒼蠅鬧的。格蘭山莊今天開盤，老夏昨天弄了份請柬來，說是老闆想請他這個大主任捧場，順便在報上發條消息。看著老夏一臉的恭敬，夏傑沒有拒絕，而且這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

　　老夏是他這個新成立的早報特別報導部的招聘記者，當初部門成立時，夏傑在報上登了條啟事，結果呼拉一下來了一大群應聘者。想當記者的人這麼多啊？記者就那麼好當的？夏傑看也不看那些填得天花亂墜的簡歷表格，讓那些願意留下來的通通試用一個月，沒有底薪，按稿計酬，擇優錄用。一月下來，魚龍盡現。老夏這傢伙原本不怎麼的，論文字功夫連語法邏輯都不通，難怪混過不少新聞單位也沒混上個正式編制，但這傢伙畢竟是老麻雀了，見多識廣，很會來事。做媒體這一行，現在重要的不是筆頭子厲害，而是會想點子抓題材換角度趕時效，還要消息靈通腿腳勤快。老夏這方面無人能比，連夏傑都感覺應該給他個大顯身手的機會。他給老夏配了個幫手小美，新聞系科班出身，稿子由小美寫。老夏文章寫不好，但拿著小美寫好的稿子把標題和導語一改，屁大個事情就被他弄得山呼地動。夏傑很滿意，想報紙好賣，要的不就是這個效果嘛。每次經過編輯部大通間，他都能看見老夏煞有介事地訓導小美：「換角度換角度，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不就是新聞了嗎？」夏傑忍不住想笑，這洞庭湖來的麻雀，倒是把新聞的套路吃透了。幾個月下來，果然就見了成效，特別報導版在新聞界和讀者中影響都出來了，現在熱線電話每天都被打爆，把那些小記者們忙得屁股不挨凳。老夏卻消停下來，經常看不到人，連開個例會都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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