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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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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兩個人就都不說話了,只這樣牽了手,搖搖晃晃地在鐵軌上走著。 許久,秧秧看著遠方深遠的鐵路,說:「笛子,其實鐵路是沒有盡頭的,如果他們真的離了婚,我就沿著這條鐵路離開他們。」秧秧頓了頓,堅決地說,「我要離家出走,坐火車!」 笛子恐懼地看著秧秧:「離婚?怎麼會?」 「怎麼不會?」秧秧失去了平衡,從鐵軌上歪了下去,笛子也跟著跳了下去。 秧秧說:「鬧得這麼厲害,怎麼沒有可能離婚?這個學校這種事又不新鮮,多少老師都離婚和自己的學生結了婚,這不新鮮。」 「我和你一起。」笛子附和著,如果父母真的要離婚,那她們就離家出走,這是一種最嚴重的抗議。 兩個人又不說話了,仿佛真的找到了一種最後的抗爭形式。可是,在心裡,她們對「出走」都抱著一種不能言狀的恐懼。 她們一路走去,走上了架在長江之上的那座橋,扶著欄杆慢慢地走,走著走著,不時地撿一顆小石子扔下去,看著它掉進江水裡,一下就不見了。 連續二十幾天的降雨,江水變得渾濁,卻不很洶湧,因為那雨都是綿綿的小雨。 兩個人無聊地趴在欄杆上,看著下面流動的江水。 秧秧像個大人一樣歎了口氣,然後轉過身,把胳膊撐在欄杆上,無聊地搖晃著身體,仰頭看著灰白的天空。那天空裡什麼都沒有,只是那樣白茫茫的一片。 回家時,天已經黑了。 站在院子門口,笛子才發現,自己的書包都沒背上,還在教室裡呢。 笛子求救地看著秧秧,秧秧十分肯定地說:「他們不會注意的,沒事!」 笛子猶豫地跟在秧秧身後進了房門,客廳裡黑乎乎的,像沒有人一樣。廚房裡有蘿蔔燉排骨的香味飄了出來,父親畫室虛掩的門裡透出明亮的燈光。笛子和秧秧對視一眼——或者,一切都已經好轉? 笛子一溜身就要上樓,想偽裝成已經把什麼都放在了樓上的感覺。 「笛子!」母親從裡面的房間走出來,拉亮燈。 笛子一下就漲紅了臉,她以前實在是個很乖的學生,從來沒有過翹課、不做作業什麼的,可是,今天居然連書包都沒帶回來。 「媽!今天吃什麼?好香!」秧秧覺得自己是機靈的,她要掩飾她和笛子的「錯誤」。 畫室的門開了,父親走出來,一臉的嚴肅,桌上放著笛子的書包,笛子的臉更紅了。 笛子和秧秧匆匆地對視一眼,知道情況不好。 母親疲憊地在沙發上坐下,用同樣疲憊的聲音責問,秧秧為什麼要去影響笛子上課,笛子為什麼要逃一個下午的學。問完,就沉默地坐在那裡,用手按著太陽穴,等著回答。笛子不知道怎麼答,躊躇著,漲紅了臉,尷尬得很。秧秧只用倔強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父親壓低了嗓門質問兩個女兒,為什麼要去找李麗「胡鬧」,責備她們的「無理」和「粗暴」,並被要求去向那個叫李麗的道歉。 聽了父親的話,秧秧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有道理的,然後大聲地分辯:「為什麼翹課?你們看看你們自己!打她?那個女人該!那是個什麼女人?你知道她曾經和多少人上過床嗎?你知道她是個公共廁所嗎?」尖厲的聲音,幾乎刻毒的語言,讓笛子和父母親一樣,只張圓了嘴,看著那麼奇怪的話從秧秧的嘴裡躥出來。有些刻毒,但卻很解恨,笛子激動地看著她已經長大的姐姐,勇敢的姐姐! 結果秧秧挨了父親一巴掌,空氣中沉悶的響聲,把緊繃的弦震斷了,幾個人都呆了。父親什麼時候重重地說過這兩個女兒?更不要說動手了!雖然秧秧說的話成熟得讓所有人震驚,但也不至於要挨父親的巴掌。 幾秒鐘的沉默後,秧秧哭著跑上了樓,她原本是想跑出去的,卻跑錯了方向。 母親壓低了嗓門斥責父親,不該為了那個女人打自己的女兒。父親也後悔了,懊惱地跌坐在沙發上,聽憑母親壓抑著嗓門的責駡,這些天他們在家裡一爭吵就是這樣的語氣,他們都是好面子的人,不能讓別人看他們的笑話,爭吵也是這樣壓抑著爭吵。 原來一切都還是這樣。 笛子踏上木樓板,慢慢地往上面走,卻聽到秧秧在樓上歇斯底里地哭叫了一聲:「我恨你!」笛子的眼淚滴落了下去,掉在木板上,一點聲音也沒有。 推開門,秧秧趴在床上狠命地啜泣。笛子走過去坐在床上,把頭枕在膝蓋上,手輕輕地安撫著姐姐劇烈抽動的身體。 秧秧突然站了起來,在抽屜裡翻動著,找出她削鉛筆用的小刀,「蹬蹬蹬」地跑出去,站在樓梯上,看著樓下啞著嗓子爭吵的父母,她舉著那小小的刀,臉上帶著那種輕蔑的神情,尖厲地叫:「你們再吵!」 父母親都愣住了,仍用了那種低啞的聲音說:「秧秧,放下!」 這一招果然是有效的,秧秧用刀在自己的手腕上飛快地一抹,那樣駭人的紅色液體就這樣飄落下來,很快的速度。看著慌忙撲過來的父母,秧秧臉上露出了得意而狠狠的微笑。 看著突然鮮紅的顏色,站在樓梯口的笛子只是覺得腿一陣發軟,連呼吸也都軟了,眼淚卻洶洶地湧了出來——秧秧不會死吧?! 母親慌亂地找了紗布,給秧秧胡亂地纏上,那血還是那樣流著,很快染紅了那淩亂而厚厚的紗布。 母親哭了起來,對在一旁手足無措的父親嚷:「趕緊去叫車啊!」 然後母親趕緊扯秧秧,秧秧卻抱著欄杆不放,臉上還是那種得意而狠狠的表情。 母親哭出了聲,用幾乎哀求的口氣說:「秧秧,來,放手,跟媽媽來。」 秧秧堅持著,嘴唇眼看著蒼白下去。 父親急匆匆地進來,說:「車來了!」然後過來掰開秧秧的手,和媽媽一起把秧秧連抱帶拖地弄了出去。 笛子好像剛醒過來一樣,跟著跑了出去。的士就停在院子門口,秧秧並不十分堅持了,混亂中匆忙地看著笛子露出一種奇異的微笑。許多年以後,笛子都還記得秧秧當時在黑夜中詭異的眼神和微笑時露出的白白的牙齒。 這真是很恐怖的記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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