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捧玫瑰灰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很久之後,她說:「他恐怕是認不出了我吧?其實我真的不敢叫他。怕一叫,就讓自己灰飛湮滅了。」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這世間最殘酷的字眼不是生離死別,而是物是人非。禿頂、啤酒肚、油膩的西裝,甚至還有隱約可見的頭屑,那位沉浸在世俗生活裡的政治老師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親手幻滅了一個少女的青春夢想。

  「時光能扼殺一切,包括那些與人無關的愛情。」她喝了一口苦得發澀的咖啡,神情哀慟。

  那段故事,冗長到竟可以貫穿她的整個青春歲月,盛夏光年,而在此過程裡,他從開始至終都沒有參與,是的,她用了八年的時間演繹了一場與人無關的愛情。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我的職業便是傾聽職業各種來路的情感,克麥琪,她還是讓我驚訝。她的執著,她的自持,終於讓這場曠日持久的愛戀變成懸而未決的死集。

  她抬頭,手裡把玩著我的煙盒,潔白的盒身,一抹妖異的山茶花,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開到茶靡花事了,十分紅處便成灰。」是的,我終歸比她現實,愛情抵不過時光,再熾烈的愛也有燃燒殆盡的那一刻,更何況是一出無人能和的離歌。

  麥琪得到嘴角突出蒼涼的微笑,「他走的那一天,我就當他死了。可是死比活著還可怕。他在天邊,可還是在這裡。」麥琪捂著自己的胸口,「蘇紫,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有時候我也恨他,恨得渾身都會顫抖,我怕接他的電話,但更怕接不到他的電話。我真的不知道,我肯定是瘋了。我扔掉過手機,換了地址,只想切斷跟他的所有聯繫,然後對自己說,就當他死了。可沒有辦法,我還是控制不住,我擔心他,真的死了。我又找到他,只想聽聽他的聲音,知道他還活著,心裡又松了一口氣。然後又開始恨自己,為什麼陰魂不散,為什麼還要糾纏不清……你說,我是不是瘋了?」

  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跟她,其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個外表冷漠的女子其實內心柔軟無比,一旦認定了,竟真心如磐石,巍然不動,寧願被這樣的情感反噬,知道自己千瘡百孔。我欣賞她的勇氣。可是,或許,曾經,在那些我們刻意遺忘的記憶裡,我也有過那麼一瞬間這樣飛蛾撲火的勇氣。可是,或許她們並不知道自己愛的那個人早就不是當初的自己,一如她們根本就回不去。

  再後來,我甚少見到麥琪失控,假如那一場在咖啡館的傾訴只是她的一次情緒失控的話。

  只是,從那一次後,我們表面上依舊甚少聯繫,只是偶爾,她會主動跟我約會。我們不太似平常意義上的閨蜜,或許是年紀或許是閱歷,那些熱烈的八卦的話題,似乎都不能成為交流的最好藉口。

  她逐漸熱衷於物質。我常常聽到辦公室的那些小妹麼的驚呼:「麥主編,這款我前段時間再米蘭的發佈會上才看到過。你去義大利的時候買的?」「哇!Manolo Blahnlk!《欲望都市》的Cannel也穿這個牌子!」她只是笑,並不張揚。可卻絲毫不會冷卻自己血拼時的熱度。

  我看見過她一擲千金的樣子,只是看了看吊牌,然後刷卡走人。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只能靠物質的溫暖來填缺內心永遠缺失的一塊。

  只是,她終於不再拒絕異性的邀約。她這樣一個女人,精緻得無可挑剔,自然有各式各樣的男人蜂擁而上。

  八卦是女的天性,對於雜誌社來說,緋聞才是最大的新聞。

  「昨天在報社樓下停了一輛林波基尼,麥琪,是不是來接你的?」

  「我聽說寶格麗的區域總裁在追你?」

  「麥主編,這裡有你的花,我幫你數過了,一共999朵。」連前臺小妹都忍不住好奇。

  麥琪已是風頭無兩,之前的黯然與現在的緋聞女王簡直辯若兩人。

  「麥琪,你到底選誰?」

  「有錢的。」

  眾人對答案失望透頂,似乎覺得了無新趣,不過只是一個芸芸眾生裡的拜金女而已,憑著一副好皮相賣個好價錢而已。

  於是,流言蜚語也紛至遝來。「她那些衣服都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哎,聽說她買了車買了房,不知道上一個金主開價多少?」

  是的,女人就是這樣。要滿足好奇,窺視,然後再傾瀉嫉妒,不忿和隱隱的失落。

  只是她似乎樂於見到人們對她這樣的認知,很好,仿佛這樣便是再世為人。麥琪,終於成了一個沒有心的芭比娃娃,心臟的位置是一顆碩大無比的粉紅鑽石。

  我只是沉默,靜靜地看著她,只是很多時候,她回避了我的注視。我暗暗搖了搖頭。

  「你瞧不起我,是吧?」

  我沒搭理她的自甘嘲諷,只是回了一句,「何必自欺欺人?」

  我轉身走出茶水間,突然覺得她很可憐。

  可是,我無能為力。她,他,他們,都無能為力。

  我對顧家明說,「原來,麥琪其實只是喜寶。」

  顧家明知道我有時候有些夢魘,有些文氣,說話的時候不免要泛些酸。

  他只是說,「值得她那麼堅持的,必然會得到回報。」

  我不知道他的篤定是從哪裡來的,我只是隱隱覺得,怎麼可能?

  是的,很多時候,我比他們還要悲觀。

  我不相信,那個男人,真的會回來找她。

  但我又隱隱地那麼期望著,或許,也會有奇跡。

  「家明,如果你是謝道年,你會怎麼做?」

  顧家明揉了揉我的頭,他自己剃了一個光頭,老是嫉妒我的長髮,「那你是麥琪嗎?」

  是啊,我是麥琪嗎?不,我不是她。否則,我怎麼會遇見顧家明。

  備註:顧家明與蘇紫的故事詳見《開到茶靡花事了》。澄清一下,我並非是在為另一篇文做廣告,只是情節需要,我需要從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麥琪和謝道年這麼長達若干年的糾葛。很多親不喜歡麥琪的性格,覺得她年輕的時候一腔蠢血,成熟以後對付文傑不夠好,其實一切都有來路。有時候,我們見著那些火樹銀花,熠熠生光的女子,總會心懷羡慕「他們穿開司米毛衣,腳下是名牌平底鞋,最厭惡高跟鞋。拎名貴手袋,房子大得能騎腳踏車。蜜色皮膚,牙尖嘴利,不肯饒人,聽的歌是老歌,最常引用拜倫的詩:「多年以後如果相逢,何以賀汝?以沉默以眼淚。」但卻不知道這樣火樹銀花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愛恨離愁,刻骨銘心。沒有人是完美的,我們天生殘缺,塵埃落定也好,垂死希冀也罷,沒有人會一開始就如此可怖,即使是李莫愁。從這一點上,我欣賞麥琪的勇氣和堅持。我不知那些敢愛敢恨的女子們還能有幾分這樣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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