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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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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生把瓜子扔回塑膠袋,打開電視。電視轟地響起來,母親就號啕地哭了。她趴在何春生的床上,失聲痛哭,不說一字。 何春生手足無措,不知該怎樣勸。嘉嘉跑過來,看了看叔叔,又看了看奶奶,就問:「叔叔,你欺負奶奶了?」 何春生抱起嘉嘉,說:「叔叔沒欺負奶奶,是錢把奶奶欺負了。」 母親漸漸不哭了,擦了擦眼淚,回自己屋拿了一個信封給何春生,「織錦買了房子,裝修錢你出吧。」 何春生看了看,存摺上有六萬五,是他這些年攢的工資和母親的私房錢。他覺得這信封很沉,像石頭壓在他心口上,讓他窒息。 晚上,母親心平氣和地說:「春生結婚後搬走,房子是織錦買的。順生,春生搬出去住,這房子就成你的了吧?」 何順生正鼓搗一張無法播放的DVD,聽了這話,就抬眼看看李翠紅。李翠紅正啃蘋果,聽了母親的話後,滿嘴的蘋果忘記了嚼,見何順生看自己,才艱難地把蘋果咽下去,說:「媽,這幾年生意不好做,我們沒攢下錢。」 李翠紅的腦子轉得快,猜到婆婆這麼說是為了讓他們曉得小叔子不會分割這處老房了。但是,他們也不能把便宜都賺了,多少要找補一點兒給何春生,一來顯示母親對待兩個兒子的公平,二來在何春生的婚姻方面,既然房子是女方買的,男方在結婚時理應多掏點兒錢才有面子。說白了,母親打算從她和何順生身上剜點兒肉去補何春生在婚姻中的顏面。李翠紅覺得母親這樣做太自私了。何順生不就是比何春生早出生了幾年嗎,難道做老大的就該死?做老大的天生就應該為弟弟出力出汗?難道做老大的錢就不是血汗錢?這麼一想,李翠紅就覺得胸中有股氣體,無限地膨脹起來,表情漸漸僵了,臉也沉下去了,兩眼直撲撲地盯了何順生,唯恐他嘴巴一犯賤就許下蠢話。 母親知道李翠紅猜到了她的意思,也不看她,就盯了何順生說:「順生,你們沒多也要有個少吧?」 何順生的目光躲躲閃閃地在屋裡轉悠,一不小心又撞上了何春生的目光。何春生只掃了他一眼,沒任何表情地就移到電視上去了。何順生不知怎麼說才好,怕一口答應了母親,李翠紅會蹦高,又怕母親被拒絕後會傷心號啕。 李翠紅一點點地啃著蘋果,依舊直直地瞄著何順生。何順生被她看得惱了,一把扔了螺絲刀,「看什麼看?又不是不認識。」 李翠紅用鼻子哼哼地笑了兩聲,「怎麼了?有本事你像咱兄弟一樣,娶個一進門就帶著大套房和進口車的媳婦。」 何順生說:「放你媽的臭狗屁!」 「別罵人!眼饞了是不是?你嘴裡不說,我也看得穿你那幾根花花腸子。」李翠紅不冷不熱地嘲諷著焦躁的何順生。 眼看一場家庭大戰又要開始,何春生很煩,在這個瞬間,他無比渴望結婚搬走。他啪地關了電視,「別吵了,要吵也別拿著我當由頭。」又沖母親說,「媽,你別管了,有多少錢結多少錢的婚,何必打腫了臉充胖子!」 母親歎了口氣,說:「我是怕委屈了織錦。」 話音一落,李翠紅就惱了,把蘋果核啪地往桌子上一扔,「我進門時,你們就在家裡擺了幾桌酒,連輛婚車都不捨得雇。為了和這個王八蛋結婚,我鬧得眾叛親離,你們誰體諒過我的心情?誰想過別讓我受委屈了?」 母親小聲嘟噥:「你那時候不是和現在不一樣嘛。」 「有什麼不一樣?我不就是還沒結婚就先被何順生這個流氓王八蛋給睡了嗎!結婚前被睡了怎麼樣?又不是讓別人睡了,讓自家兒子先睡了的兒媳婦就不值錢了?」 何順生指著李翠紅的鼻子,「你再不閉上你的賤嘴,看我怎麼收拾你!」 何春生煩躁得要命,看了看哥哥和嫂子,說了句「你們慢慢打,好好吵」就出去了。 李翠紅開始趴在桌子上哭。她真的很委屈,覺得自己命不好。其實,她打心底裡知道,何春生結婚,他們該掏一點兒錢。可是,這錢全是血汗錢啊,每每想到要往外拿它們,她的心就像被小刀尖戳了一樣疼。再和織錦一比,同樣是女人,人家不僅婚前生活比她優雅風光,連婚後都是。先前,她還擔心何春生和織錦結婚後會住在家裡不方便,現在一看,人家壓根兒就不打算住這又破又爛的舊房子,她竟還護寶一樣護著,唯恐被搶了去。 這就是人和人的差別。 母親被李翠紅哭得又煩又愧,嘟囔著頭疼,要回屋睡覺。嘉嘉很乖,跟在奶奶身後一步三回頭地去睡了。 何順生不吭聲地抽煙。李翠紅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她擦了擦臉,回屋去了。何順生歎了口氣,打開電視。是的,夾在弟弟、母親和老婆之間,讓他惱火。可是他又能怎麼辦?李翠紅跟他過了這些年,天天辛苦、月月忙地往家裡扒拉。他並沒有出太大力氣,即便是在裁縫鋪子裡,他幹的也不過是些零零碎碎的小雜活,真正出力的還是李翠紅。讓他去店裡幫忙,在李翠紅心裡,也就像在牆角擺尊關公像,起個心理鎮定的作用。畢竟鋪面在台東鬧市區,熙熙攘攘的比較亂,有他在,她就不必怕街上的混混們。在家裡,忙成陀螺的還是李翠紅。他哪有資格指責裡裡外外忙成一團陀螺的持家女人? 可是,他心裡沉甸甸的,很壓抑。父親早就沒了,母親把他當一家之長來指靠,他是弟弟最親的大哥,和弟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他怎麼能袖手旁觀冷了他們的心? 他悶著頭,又抽了幾支煙。 「要抽死啊!」李翠紅已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他面前了,把一個存摺扔到桌子上,「就是你殺了我,我也只能拿出這麼多了。」 何順生用食指挑著存摺,翻開看了看,是兩萬元的活期存款,那萬分的感念早已把他心頭泡得水汪汪的了,就仰頭問:「都給春生?」 「你願意扣下點兒,那是你的事。」李翠紅愛答不理的。 何順生把煙蒂狠狠地在煙灰缸裡戳了幾下,抱起李翠紅,噔噔地轉了兩圈,說:「哎呀,我的好媳婦。」 李翠紅捶了他兩下,「別屬耗子的,擱爪就忘了我的好啊。」 何順生說:「哪能,我一輩子都惦記著你的好,如果有下輩子,你還得給我當老婆。」 李翠紅「啊呸」了一聲,恨恨地說:「我這輩子跟著你遭罪還不夠?誰愛給你當老婆誰當,反正我是不當了。」 何順生不管,嬉皮笑臉地扛著李翠紅回屋去了。李翠紅知道他要幹什麼,踢了他一腳,「洗澡去。」 何順生把她放在床上,屁顛屁顛地拿著存摺先去母親屋裡報了功,說:「翠紅說給春生結婚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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