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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兜兜小聲說:「我怕你生氣。」

  羅錦程就更難受了,「誰說爸爸會生氣?」

  兜兜扭頭看柳如意,「媽媽說的,叫你爸爸你會生氣。」

  羅錦程的心突然很疼,覺得自己很王八蛋。是的,兜兜一歲多的時候,柳如意帶著他去西餐廳找過自己,指望可愛的兜兜能喚回羅錦程的那顆浪子之心,慫恿兜兜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抱著他的腿喊他爸爸。

  羅錦程仿佛看透了柳如意的用心,沉著臉說:「吆喝什麼?誰是你爸爸!」

  當時柳如意就瘋了一樣撲過去,抱起兜兜,往站在一邊巧笑嫣然的金子臉上吐了口唾沫,「你也就配一條千人騎萬人壓的母狗!對,兜兜不是你的種!」

  羅錦程抱著兜兜,輕聲說:「爸爸不生氣,爸爸喜歡你叫我爸爸。」

  兜兜扭著身子,看著柳如意。

  柳如意正兀自哭著,壓根兒不知道這邊的父子倆在嘟噥什麼。

  何春生也來了。爸爸去世前,曾讓羅錦程給何春生打了電話。等電話接通,爸爸顫巍巍地對何春生說:「和你媽定個日子吧,織錦答應了。」

  爸爸留在人世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把織錦交給何春生。

  何春生和他母親一起來的。

  一進門,春生母親就揚起了手,在空氣中拍拍打打地哭了起來,像唱歌一樣,還有歌詞。

  織錦突然覺得這裡很擁擠,無比壓抑,正想找藉口離開,柳如意卻突然多嘴地說:「織錦,快去勸勸何媽媽,別讓她哭壞了身子。」羅家和何家是過命的交情,孩子們稱呼雙方家長都用「爸爸媽媽」。

  織錦知道柳如意這樣說是為了討好何春生。因為爸爸去了,媽媽又是個溫柔到軟弱的人,要是羅錦程執意要她離開羅家,除了織錦,不會再有人替她說話了。所以,她現在不僅要對織錦好,還要對與織錦有關的所有人好。

  當然,柳如意這樣說,也是提醒織錦在未來婆婆面前表現一下。問題是刻意去討好一個人的事,她壓根兒做不出來,就沖柳如意輕輕搖搖頭,示意她少說話。柳如意低著頭吐了一下舌頭,忙過去勸何春生的母親別哭了,並扶她到沙發上坐了。

  何春生的母親用悽惶的目光看了大家一圈,特意多看了織錦一眼。織錦低著頭,努力不把心底的情緒流露出來,整個人就顯得有些木。

  何春生的母親很是疼惜地看著織錦,有些愛憐地說:「看看,織錦這孩子……都哭傻了。」

  織錦見她點了自己的名,也不好裝充耳不聞,就木木地笑了一下。誰都看得出這笑很假,但好在是辦喪事,笑得假、笑得應酬是應該的,真笑才該遭到譴責呢。

  何春生在他母親身邊坐了一會兒,端著杯子到飲水機旁添了點兒水,遞給織錦,「喝口水吧。」

  織錦接過水,小聲說「謝謝」。不知怎的,她覺得何春生站在自己身旁有點兒彆扭。其實在旁人看來,何春生是個不錯的男人。他嘴巴俐落,眼神很敏捷,用青島話說就是很有眼力見兒。可就是何春生的這種眼力見兒讓織錦覺得彆扭,總讓她想起舊社會大戶人上房裡的丫頭。再加上何春生的眼睛天生大得很,眼白和眼黑分界特清晰,有點兒像個心底乾淨的洋娃娃的眼睛。若放在女人的臉上,這是一雙單純的美目。可放在男人的臉上,就成了缺點,使他看上去有點兒過分的簡單和膚淺。

  織錦抿了一口水,就把杯子放到一邊。何春生不時看她一眼,仿佛有話要說又不知從哪裡說起的樣子,讓織錦更彆扭了,忙站起來,指了指自己坐的地方說:「你坐吧。」

  何春生有點兒局促,說:「不用,你坐吧,我站著就行。」

  客廳的沙發已經坐滿了人,織錦藉口說:「你先坐,我去找把椅子來。」說著就上樓去了。

  她很難一下子接受何春生成為自己的男朋友。這種無法接受讓她坐臥不安。

  柳如意和何春生在客廳裡竊竊而熱烈地交流著什麼,織錦就更難受,一頭紮到床上,拉了條毛毯蒙在頭上。

  許久,她聽見媽媽在客廳裡喊:「織錦——織錦——春生和何家媽媽要走了,你起來送送……」

  織錦裝睡,過了一會兒,她聽媽媽解釋說:「這陣子織錦跑裡跑外的,累壞了。我去看看她是不是睡了。」

  何春生的母親也是明白人,大約也看出了織錦心底的不願意,忙說:「不用啦,孩子都累壞了,就讓她睡吧。」

  織錦在心裡謝天謝地,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對何春生的母親有點兒過分。畢竟她是自己未來的婆婆,將來是要成為一家人的。

  §第三章

  1

  轉眼夏天就用濃郁的顏色籠罩了城市。傍晚的街上,常見用透明塑膠袋拎了啤酒和小海鮮回家的男人,他們散漫的腳步顯示出內心的悠然和對人生的滿足。織錦把車開得很慢,不想回家,又找不到地方可去。

  一想到家裡的柳如意,她就難受,為此她對哥哥也很有意見。你離婚就離吧,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沒人攔著,可你不能把離婚後遺症留給家庭呀!

  織錦最不能忍受的是柳如意擺出「我是一個窮人」的姿態。難道做窮人很光榮啊?這又不是文革時期。現在窮是種恥辱,是沒能力的表現。

  余阿姨不知私下裡抱怨過多少次了,為了節約,柳如意總是把濃縮的「碟新清潔液」兌自來水。兌得那個多啊,簡直快成自來水了。這還不算,她還把用完的塑膠袋洗得乾乾淨淨的,塞在廚房的櫃子裡。鬼都不知道她攢這麼些破袋子幹什麼!每每織錦要扔,她總是振振有詞地說:「留著分裝冰箱裡的魚啊、蝦啊、肉啊。」織錦告訴她:「食品最好用專用食品袋裝。」柳如意就說:「還不都是塑膠袋嗎!用這些塑膠袋就不用買專用食品保鮮袋了,我娘家媽媽一直這麼幹。」活脫脫羅家能有今天的日子,全是靠她節約出來的樣子。

  織錦那個又好氣又好笑啊!問她買食品保鮮袋才幾個錢,她又是「碟新清潔液」又是自來水的,比食品專用保鮮袋成本高多了。

  一次,她往洗髮水裡大肆兌水,被織錦看見了,忍無可忍,告訴柳如意不要兌那麼多自來水。柳如意竟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低聲細語地說:「兌點兒自來水可以減少每次的用量,很節約。」

  織錦像聽天方夜譚,遂問她:「一瓶洗髮水才幾個錢?你犯得著這樣省嗎?」

  柳如意的回答快得讓織錦生氣,「我去商場看了,這洗髮水要九十多元一瓶呢!」

  織錦覺得快暈死了。儘管家裡的日常用品和吃的都不用柳如意採購,可她照樣對青菜、水果以及各種日常用品的價格瞭若指掌,甚至對附近幾個菜市場的青菜差價也如數家珍。這讓織錦又氣又恨,覺得柳如意如果能把這份精明用對地方,肯定是做什麼成什麼。

  可惜,柳如意的精明從來都用不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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