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76)_朱金泰

七十六

　　12、指鹿為馬

　　權力是毒品，讓人上癮，使人產生幻覺，卻同樣可以叫人致命。指鹿為馬是測試一個官員權力牢固度最快最直接的辦法。鹿只會是鹿，絕不會是馬，但在權力的挾持下，說它是馬的人多了，它就成了馬。

　　晚上七點，高重山正在看中央台的新聞聯播。這是他從政以來養成的習慣，雖然現在已經從領導崗位上退了下來，但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著。高重山在縣裡當領導時，每天總是要看《東海日報》和東海電視臺的東海新聞聯播；後來到了省裡，閱讀《人民日報》和收看中央台新聞聯播便成了雷打不動的習慣。

　　作為一名高級幹部，高重山具有超強的政治敏銳性。他可以從新聞裡省委常委出現頻次的不同解讀出不同的政治信號。比如哪位常委突然很久沒有在媒體上出現了，那一定是他出了什麼問題。當然，《人民日報》上的社論和評論員文章也是他判斷政治風向的重要依據。他知道，大凡中央在有大的政治動作的時候，《人民日報》的社論和中央台的新聞聯播一定會有反映。

　　高重山正在認真地看著新聞聯播的時候，妻子章子娥從外面回來了。

　　「到了，到了，老高！」一進門，章子娥就滿臉興奮地喊道。

　　「什麼東西到了？」高重山不喜歡女人咋咋呼呼的樣子，快六十歲的人了，像個小女孩似的，很不穩重。

　　「莊典地產的牛總給你顧問費啊，卡上又打進了五萬。這個牛總還是蠻守信用的。」章子娥心情大好。

　　高重山看不得她那副嘴臉，只要見了錢就喜形於色。不過這種性格也有好處，以前高重山和妻子吵架後互不搭理，他只要掏出一疊錢給章子娥，章子娥馬上就會陰轉晴。

　　對於妻子的驚喜，高重山一點也不意外。以他高重山的地位和能量，牛枝花是絕對不敢食言的，除非他不想在麗陽混了。更何況，他的價值又何止區區五萬！

　　章子娥恭恭敬敬洗了手，給家裡的神龕上香，雙手合掌，嘴裡念念有詞。每當她收了人家的錢，或是貴重禮物，章子娥都要上香拜佛，祈求菩薩保佑，千萬別出岔子。

　　「是不是比巴西江的報酬高啊？」章子娥拜完佛之後，高重山故意反問了一聲。高重山問這句話的意思是堵章子娥的嘴，以前章子娥總是拿巴西江和他比，弄得他窩火得很。章子娥回答說：「高，比老巴高。我早說了只要我們家老高出山，就一定不會比他巴西江差。老高啊，既然人家牛總這麼客氣，等項目竣工後還要給你純利潤的百分之八做顧問提成，你就得費點心。」

　　高重山懶得搭理章子娥，他覺得妻子太在乎錢了。

　　見高重山不搭腔，章子娥便說起另外的話題：「老高你知道嗎，今天我弟弟打電話來，告訴我一件趣事。說我表舅的兒子大荔最近鬧出一個笑話來。大荔你應該認識的，來過我們家。他在我老家一個鄉鎮任衛生院的院長，前年年底，縣衛生局搞改革，動員他從院長位子上退了下來，將他調到了縣衛生局機關，但是一直沒有給他安排職位，也沒安排他具體工作。今年縣衛生局在全系統公開選調事業人員，因為沒有規定年齡，這個大荔也去報名參加了考試，居然考上了。你猜怎麼著？他今年已經五十九歲了，還有一百二十天就要退休了，於是縣衛生局的領導便做他的工作，讓他不要去新崗位工作了。但他死活不同意。」

　　「為什麼呢？」高重山大概也被這個大荔逗樂了，禁不住問了一聲。

　　「為什麼呢？大荔說當初動員他將院長讓出來給年輕人，局長答應在縣局給他安排一個崗位，但卻一直沒有落實。這不把大荔惹毛了，硬是要去新崗位上一百二十天的班，局長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是通過公開選拔上來的。」章子娥說起這個親戚的事情，也覺得很好笑。

　　「這個大荔至於這樣嗎。」高重山搖了搖頭。

　　「他那是發洩。一個人沒事呆在機關裡，也沒有個正經事可做，其實那很難受的。要是換了你，什麼事也不讓你做，就讓你呆在辦公室，你受得了嗎？這簡直就是活受罪。」章子娥替表哥說話。

　　「那倒也是，那種日子確實不好過。」高重山深有體會。

　　高重山從廳長位子上退下來之後，就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塊沒有燃燒完全的木炭，完全還有燃燒的價值，可組織卻不給他繼續發光發熱的舞臺，那種感覺很是難受。

　　此時，新聞聯播已經播完，直到字幕出現，高重山才轉移視線。此時，孫女朵朵跑了過來，要他給自己的作業簽字。高重山拿起筆熟練而又瀟灑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並一絲不苟地寫上日期，滿意地看了看之後，才遞給朵朵。

　　「爺爺，我今天有喜事，奶奶告訴你了嗎？」朵朵天真地仰著臉，問高重山。

　　「朵朵有什麼好事啊，老師獎你大紅花啦？」

　　「爺爺好老土，現在老師不獎大紅花啦，改獎貼紙了，好漂亮的貼紙噢。」

　　「爺爺老啦，跟不上形勢啦！」

　　「爺爺，什麼是形勢呀？」

　　「形勢……形勢……形勢就是流行的東西……朵朵你剛才說今天有什麼好事要告訴爺爺啊？」

　　「爺爺，今天我當啦啦隊隊長啦！」

　　「啦啦隊是什麼隊啊？」

　　「就是我們幼稚園的小朋友搞穿衣服穿鞋子比賽，我們啦啦隊喊加油。」

　　「當啦啦隊隊長有什麼好呢？」

　　「當隊長就可以指揮小朋友一起喊加油，他們都要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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