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44)_朱金泰

四十四

　　牛枝花在下面等了半個小時，見許憶法還沒有下來，便走上前去，來到許憶法的身旁。一陣山風吹過，兩個男人無語。牛枝花聽說了永眠在山頭的這個苦命女人的故事後，心裡也很難過，現在來到墳頭，不免生出幾分悲憐，眼眶有些發熱。虔誠地在墳前作了三個揖，陪著許憶法靜靜地站了一陣。然後輕輕地對許憶法說：「老許，走吧！逝者已矣，願她安息。」

　　聽了牛枝花這麼一說，許憶法噙在眼眶的淚水終於禁不住流了下來，他不再控制自己，任由熱淚流淌。牛枝花緘默不語，伺在一旁。過了一陣，牛枝花掏出紙巾，遞給許憶法。許憶法接過，將眼淚擦了。然後說了聲走吧，兩人默默地往回走。

　　回到車上，許憶法說我們到村裡去走走吧。牛枝花將車直接開到了許憶法的弟弟家。許憶法的弟媳在家，見了他，並沒有表露出熱情，淡淡地說了聲哥回來啦。許憶法點了點頭，問弟弟在不在家。弟媳馬上去鄰家喊丈夫。許憶法走近弟弟屋裡，在裡面轉悠著。

　　牛枝花見他弟媳很冷淡，感覺不太正常，就旁敲側擊向身邊的老鄉打探。老鄉猶豫了一會，還是告訴了牛枝花。

　　原來，許憶法的弟弟說哥哥很自私，從來沒有關照過他們家。以前縣裡有專案想從省工商銀行貸款，縣委書記找到了許憶法的弟弟，讓他去省城辦這個事，並承諾事情辦好後，就給他在縣裡安排一個正式工作，單位隨他選。弟弟高高興興地去了省城，結果許憶法沒有答應這個請求。弟弟的鐵飯碗也沒戲了。弟弟開始痛恨哥哥，說他不念親情。後來許憶法的侄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找到他想讓他在省城給安排個工作，也被許憶法給拒絕了，說這些事情不符合原則。再後來，村裡修水泥路，向在外的公務人員募集資金，村委會想讓許憶法解決個幾十萬，可他只以個人名義捐了五千元。而鄰村出去的一個人，是省建設銀行的一個處長，卻找一家企業捐了兩百萬，村裡人對他感恩戴德。反過來又紛紛指責和數落許憶法的不是，說同樣在省城的銀行，許憶法是一個大權在握的正廳級行長，反倒不如一個處長熱心，擺什麼官架子。從此之後，許憶法回到村裡，鄉親們對他都不太搭理，很冷漠。而那個處長後來因為經濟問題被判了刑，村裡的幹部還專程跑去探了幾次獄。

　　牛枝花聽了，心裡不是滋味。他在心底裡，愈發對許憶法這個固執的老頭生出幾分敬意，敬意裡又夾雜著幾分對許憶法的同情。

　　那位老鄉還說，村裡最近準備解決村民飲水問題，想將山上的山水淨化後裝自來水進村子，政府補貼了五萬，可是還差十來萬，正想著出去化緣。

　　此時，弟弟回家了。見了許憶法，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回來啦。之後，就沒有說話，像個陌生人似的。兄弟倆靜坐無語。此時已經快十二點，弟媳也沒有安排伙食的意思。牛枝花坐在一旁也感覺頗為尷尬。坐了一會，許憶法終於開口說了句話：「娘的墳頭有雜草，你有空的時候去刨一刨。」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五千塊錢，放在桌子上，輕聲說：「你身體不太好，注意去醫院檢查。」然後就起身告辭，弟弟只是淡淡地說：「不吃飯啦？」許憶法說在路上吃，然後招呼牛枝花走人。

　　來到車前，牛枝花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對許憶法說，自己的鑰匙放在他弟弟家，忘記拿了，他讓許憶法稍微等一下，自己跑回去拿鑰匙。走到許憶法弟弟家的時候，弟弟和幾個村民正在聊天，見牛枝花折回來，不由一愣。弟弟以為牛枝花是哥哥的司機。

　　牛枝花從包裡取出銀行支票，在上面填了二十萬，然後遞給許憶法的弟弟：「聽說村裡要改造飲水工程，這是許行長的一點心意，這可是他的私人積蓄，他請你轉交給村委會，讓他們去銀行取錢就是。」

　　許憶法的弟弟接了支票，有些做夢的感覺，身邊的村民圍了過來，滿臉的驚喜。見牛枝花要離開，鄉親們便紛紛起身，態度熱情，要送他，說一定要當面去向許憶法表示感謝。牛枝花有些慌神，穩住老鄉們：「鄉親們，許行長是一個行事低調的人，他做事不喜歡張揚，如果你們要感謝他，就別去送他了，也別四處宣傳這是他贊助的錢，萬一別人聽到風聲，都找他要贊助，他為官清廉，沒幾個積蓄，那還不把他搞破產啦。」

　　有幾個老鄉死活不肯，說一定要當面和許行長說聲感謝。

　　牛枝花急了：「如果你們下次有困難還想找許行長的話，就別去送他。如果你們不想他再提供幫助的話，那現在就去感謝他吧。」

　　鄉親們聽牛枝花這麼一說，果然停下了腳步。叮囑牛枝花：「司機同志，你一定要替我們給許行長帶個話，說鄉親們非常感謝他，讓他多回來走一走。」

　　牛枝花連忙答應，然後揮手和村民告別。

　　這筆錢是牛枝花心甘情願捐的。就算許憶法沒有替他辦事，他也願意捐這些錢。

　　在返程的車上，牛枝花忍了很久，還是禁不住說話了：「老許，雖然我不懂你們兄弟間的感情，但是我覺得你剛才應該在弟弟家吃了飯再走，這樣可以享受享受親情。」

　　許憶法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歎了口氣：「哎，這世道啊……」然後就打住。

　　快進省會的時候，牛枝花說：「老許，我們去散散心吧，我那裡有個山莊，裡面環境不錯，有個湖是垂釣的好地方。」

　　許憶法今天情緒有些低落，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在母親的墳頭，他看到牛枝花眼眶濕潤，覺得這個人心地還是善良的，加上又有高重山的保證，便答應了牛枝花，但是強調晚上的餐費由他來出，牛枝花也答應了。牛枝花加大馬力，駕車朝柳溪山莊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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