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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政客離開了官場,猶如一個將軍失去了戰場,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每當這個時候,高重山像熱鍋上的螞蟻,便變得焦慮、躁動,坐立不安。

  高重山從東海省國土資源廳廳長的位子上退下來已有些時日,還是沒有適應這種卸任生活。

  高重山也談不上真正的裸退。他目前還有兩個職務,一個是東海省政協常委,一個是東海省土地評估師協會會長。前一個基本上是虛職,除了開些可開可不開的會議,偶爾下去轉悠一番,幾乎沒有什麼正兒八經的事情。後一個雖然是閒職,但還是有財務支配權,吃個飯報個銷什麼的還是比較方便的。總的來說,這兩個職務基本上都沒什麼事。

  按照幹部管理制度,像他這樣的正廳級幹部到六十歲就必須退下來。但是,還是有兩條途徑可以繼續從事相關工作。一條是去省人大做個專門委員會的主任,或是常委會委員;另一條就是去省政協,一般情況下掛個常委,混得好的話可以提拔做個副主席。也就是說,正廳級幹部六十歲退下來之後仍可以繼續工作,直到六十五歲才徹底退休。高重山其實很想做一個革命的永動機,直至他這台機器散架;或者做一支不斷燃燒自己直至生命盡頭的蠟燭,可組織無法滿足他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的美好願望。

  高重山對自己從廳長位子上退下來的境況很不滿意。他原本以為可以去省人大常委會任職,最先瞄上的是省人大環境與資源保護委員會主任委員的位子,可最終連個省人大常委的頭銜都沒有撈上。而是被安排去了省政協,掛了個省政協常委的頭銜。

  像高重山這樣的省政協常委,待遇還是保留沒有變,仍然有自己的辦公室和專車,只不過辦公場地與專車由原單位解決,省政協不負責。

  從廳長的實權位置上退下來之後,高重山很不適應這種近乎賦閑的生活。開始每天還去辦公室上班,以前人來人往的辦公室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大家對他的恭維和尊敬,猶如潮水般退去。沒有人再在乎他這個退位的老頭子,他突然覺得自己這個省政協常委在國土資源廳這個大樓裡是多餘的人。以前的同事和下屬見面都有些尷尬,於是他懶得按時去辦公室了,只是偶爾去坐一下。

  正因如此,每到早晨上班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彈藥充足的戰士找不到戰場,又像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失去了賴以指揮的隊伍,這種感覺很無助,很落寞,甚至有些傷感。

  見高重山久久佇立窗前,凝視著遠方行色匆匆的人們,妻子章子娥輕輕搖了搖頭。為了照顧孫女朵朵,章子娥三年前就辦了內退,她早已習慣了這種忙碌而又悠閒的日子。

  高重山正消沉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

  章子娥望瞭望電話機,沒有急著去接。以前高重山在位的時候,家裡的電話幾乎沒有停過,連晚上也睡不了一個安穩覺。那時,高重山從不主動接聽電話,都是先由章子娥接了,然後再遞給他。章子娥一度埋怨說自己都快成高重山的電話秘書了。

  自從高重山退位以後,家裡的電話就明顯少了,有時一個星期也接不了幾個電話,高重山很不習慣,章子娥倒是覺得安生了。有意思的是,退位後的高重山一改常態,開始主動去接電話,也不要章子娥給他當電話秘書了。

  很久沒有這麼早有人來電了,高重山親自接了電話。

  來電話的是巴西江,高重山的大學同學,東海省水利廳的總工程師,準確地說,是原總工程師。巴西江也是今年剛退休的副廳級幹部,他一辦理好退休手續,便被一家民營水利水電建設集團聘用,那家公司給他開出了很好的條件,除年薪三十萬之外,公司還給他百分之六的幹股,說是以技術入股。每次提起巴西江,章子娥總是嘖嘖不已,對高重山說,你看看人家,那才是真正的老有所為呢。弄得高重山很沒面子。

  「是西江兄啊,很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有什麼指示嗎?」高重山每次接巴西江的電話,不是稱呼老巴,而是喊他西江兄。高重山覺得如果喊老巴,容易聽成老爸,讓對方占了便宜。他經常和巴西江開玩笑說,鬼日的巴西江,下輩子讓你姓孫。

  巴西江在電話裡說,省委新成立了一個巡視辦公室,巡視員從已經離退休的正廳級幹部中選聘,人數六個左右。巡視員主要負責對全省十二個市州和省直部門黨政領導班子,特別是黨政主要負責人執行党的路線方針政策、民主集中制原則和廉政勤政情況進行巡視。每次巡視後,都要將巡視中發現的領導班子及其成員在黨性黨風黨紀方面的情況和存在的突出問題,綜合上報給省委或省紀委和省委組織部。每次巡視的結果都將作為省裡考察、提拔、任用幹部的重要依據。

  巴西江問高重山是否被選聘入了省委巡視辦。高重山壓根就沒聽說這回事,心想這人一退位,消息也閉塞了。不過,高重山不動聲色,裝出一副毫無興趣的口吻說,人到花甲萬事休,我沒有興趣再去受那份罪,還是讓別人去巡視吧。

  兩人寒暄了幾句,掛了電話。

  此時,鬧鐘響了,時針指向八點整,到了朵朵上學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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