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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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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復地審讀自我。 在中國人的傳統美德中,歷來便有男子以剛強為美,而女子以柔弱為美一說,所以在中國人的詞典中才有那麼多對於兇悍女子的貶意詞。 她能不感到羞慚嗎? 她是個好媽媽,是個好妻子嗎? 她深深地自責了。 「其實,梅姐人挺好的,又文氣,又漂亮,對我爸很好,對我也親。只要她不想當我的媽媽,我會喜歡她的。」 小黛是這樣評價梅蕊的。評心而論,評價得也很中肯。 梅蕊的確是個很漂亮的姑娘。是個從山溝裡飛出來的孔雀。 她的美貌裡有一種珍稀的甜淨,只要你看一眼她,你就會覺得她像秦嶺深處石頭縫裡流出的甘泉,是那種清澈見底的,一點沒有污染的純淨水,礦泉水。 即使作為情敵,她也不能不承認這個事實,她太純情,太甘美。 可她確實不是個好女人。無論如何,她也不應當去追求她的丈夫,一個有了妻室女兒的有婦之夫。 她恨她,恨她! 可她又怎麼去對女兒訴說這些?她還不到十歲。這一切對於她,太沉重,太壓抑,太複雜。 還是別對她說吧,給孩子的心裡留下一方淨土。 「你媽媽過去為了這件事,跟你爸吵過架嗎?」 「吵過。」孩子悲傷地說,「他倆不但吵,還打架,真可怕喲。打雷閃電,比打雷閃電還可怕。家裡的東西都砸壞了,能打碎的,都打碎了。魚缸、穿衣鏡、玻璃杯、茶壺、音樂盒。他們一干起仗來,我都快嚇死了。」 「你遭罪了,孩子。」程鸝同情地說。 「打過了,媽媽坐在床邊哭,爸爸一摔門。走了。我嚇得又哄媽媽,又收拾地上的碎玻璃,手也劃破了。」 孩子說的全是實話。 想起來真叫她臉紅。她不知為什麼她這幾年來脾氣越來越壞,一發作起來便不可收拾。她記得她媽曾經流著眼淚說:「你的脾氣越來越像你爸!」 聽到這句話,她如遭雷殛! 她恨她的父親,直到現在還恨。直到現在她回到家裡仍然不搭理她的父親。她的父親是個手藝人,一輩子編制竹製品,作些童車、竹椅、竹凳、竹桌、竹床,掙錢養家。現在他年歲大了,又患著多種疾病,才不幹了。 她的父親性格暴烈,喜歡喝酒,她從小脾氣倔強,常挨父親的打。她記得她已經上了大學,與父親頂嘴,父親拿起一隻茶杯打到她頭上,打得她頭破血流,暈倒過去。 她認定她的父親是個冷血動物的暴君!她恨他,一輩子都不寬恕他! 可她媽說她的脾氣越來越像他,她不禁問自己:她真的那麼兇惡、殘暴、准酷?莫非這也遺傳?她真的那麼醜陋? 她曾經一心想作一個柔情似水的女人。 的確,她跟陳述打架,打起架來她跟瘋了一樣,她要他怕她! 可她對小黛還是非常非常慈愛的,小黛從小便瘦弱,瘦骨伶丁,可那麼聰明,那麼乖巧。 可小黛也挨過她的打。她輕易不打她,可若是打起來,也真打。打過了,她哭,哭得比小黛還傷心。 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真是一種病態?她也有了心理障礙,成了病態人格? 有可能。 要不,她怎麼會活得這麼累,這麼苦? …… 孩子的話,勾起了她那麼多的回憶,痛苦的記憶,孩子沒說一句假話。她沒有留心,在孩子記憶的像冊裡,留下了那麼多的照片,苦難的、不幸的照片,而這些照片裡的主角,常常是她,相機的焦距,常常是由她與鏡頭的距離來聚焦的。 哦。這太讓她悲愴! 「是因為某個阿姨嗎?」程鸝問。 「不,不是。有時候就為一句話,或者一個臉色,一個舉動。或者爸爸回來晚了,或者爸爸去打麻將了,或者爸爸的鬍子長了,襪子髒了。或者我媽在醫院值班,一夜沒有回來,兩個人就嘔氣、吵架、打架。說不清大人們怎麼回事,兩個人許多天不說話。有時候,家裡連飯也沒人作。我就遭殃了,吃餅乾;吃速食麵。」 「你會煮速食麵嗎?」 「不會」 「那你怎麼吃?」 「揉碎了,揉成渣子,幹吃。」 「能吃飽嗎?」 她不回答。停了好一會,說: 有時候,……吃不飽」 她又流眼淚了。 如果說這番話的是別的孩子,她也會流淚,何況是她的小黛! 每逢她和他發生衝突的時候,她就會變得極其地自私,也許這是一種受到威脅時,一種自衛的本能? 她會忘記了孩子的存在,或者忽略了她的存在?或者連孩子也成了懲罰對方的武器?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夏大夫,您不想說點什麼嗎?」 電話裡忽然傳來了程鸝的聲音。答錄機問時「啪!」地響了一聲,像是按下了暫停鍵。 她正聽得傷心,答錄機忽然關了,她一時還回不過神。愣了一下,啞著嗓子說:「想說的話太多,居然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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