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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三筷子,寫意又夾了些肉絲,還沒入口就叫。

  「我的天,居然還放了黃瓜絲,我一直都……」

  她的話還沒說完,忍無可忍的厲擇良用寒冰一樣的目光掃她一眼,提高聲音「嗯」了一聲,臉色沉下去,眼中隱隱聚集起風暴。

  「呃……」寫意見苗頭不對馬上改口,「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吃黃瓜,簡直是人生的大愛,這可放得真合適。」然後眉毛皺成一團,忍痛吃下。

  「你挑食的毛病應該改改。」他說。

  夜裡,雨倒也沒下下來,就是風刮得厲害。整個大屋就只有她和厲擇良兩個人,風吹起來,烏拉烏拉地響,半夜聽起來陰森森的。

  也不知道是樓下客廳裡哪扇窗戶沒關好,一直蕩來蕩去的,使得寫意更加難眠。她很想出房間去關,可是她膽子小,躊躇了半天才下定決心。

  她出門剛下樓拐了個彎,沒注意到在暗處矗立的厲擇良,摸索著開燈。

  他卻察覺了她,在光明來臨之前他生平有了第一次不知所措。他只是因為要下雨了,腿疼得厲害而下樓來吃點藥,沒想到撞見了她。

  寫意好不容易摸到開關。

  燈光一下子亮起來,晃到她的眼睛,客廳恍如白晝。她轉過身來忽然看見燈光下的厲擇良,身體明顯一震。

  他穿著睡衣,手裡拿著根手杖,右邊的褲管下面明顯地空蕩蕩的,沒有戴假肢。看到他這副樣子,寫意有些尷尬。

  「我下來關窗戶。」她解釋。

  而他卻沒說話,臉色如同寒冰。

  寫意知道他這個情況被人看見肯定會彆扭一下,便走去將窗戶關好就準備回房間待著再也不出來。

  她走到一半瞄到他手上拿著藥瓶,便一下子想起來上次那位何醫生的話。

  他是因為腿疼而下來吃藥吧。

  寫意胸口抽得緊緊的,不禁停下來說:「今天他們都不在,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

  「要不要幫你拿杯子?」

  「不需要。」

  他又開始倔起來。

  「其實……」她對他這種倔強,決定下劑猛藥,「其實你的腿,那天我就已經看見了,所以你不用回避。既然要和你一起生活直到讓你膩味為止,怎麼可能不讓我看見?」

  語罷之後,寫意靜靜等待颶風的來臨,大不了那手杖扔過來再砸一下。可是就算砸死她,她也不想見他那個樣子,一提到那腿就如此介懷,生氣都比冷漠刻薄要強。

  越掩飾說明越介懷,越介懷說明心中仍過不去那道坎兒。

  如此一口氣說開了反倒輕鬆,這種事情對他來說長痛不如短痛,他不僅需要面對她,還需要面對外面別的人的眼光。

  他聞言臉色陰沉至極,眼中駭然已經聚起狂風,可是他偏偏開口很平靜:「看就看了吧,一條廢了的腿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即使這樣說得平淡,他的語氣也如萬年寒冰一樣凜冽寒冷,說完倚著手杖在沙發上坐下。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能平靜地看待自己的腿,那麼如何能讓其他人正視它?那假肢做得再逼真也是假肢,況且它也不能讓你戴一輩子,你不能在那種虛幻的表面下掩蓋自己,而且何醫生說你長期強制性地戴……」

  「夠了!」他粗暴地打斷她,「沈寫意,你又開始自以為是了,別做著一副站在高處憐憫我的樣子,對我說教。我的事情哪裡要你來多嘴?你當你自己是什麼人,竟然在我面前指手畫腳的?如今是我缺了一條腿,哪天我想廢了另外一條你也管不著!」

  他帶著極盛的怒氣,對寫意又是譏諷又是嘲弄的。

  寫意忽然覺得有點累,垂下眼瞼,不想再跟他還嘴。

  是的,她自己當是他什麼人了?

  本來也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居然妄想開導一兩句就能讓他從陰影中解脫出來,活活討了個沒趣。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她當回事兒。心情好便逗逗她,心情不好就能讓她滾一邊去而已,哪有半點把她放在心上?在公司裡,任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他也不會為她多說一句,他無論待誰都比對待她好一百倍。

  她卻僅僅因為他昨晚的溫柔而在他面前趾高氣揚了起來。

  她思索至此再看到他的腿,不禁鼻間一澀,潸然地落下淚。

  寫意極不自然地別過臉去,她幾乎從不在人前流淚,而這一刻卻不知為何眼眶含滿淚水,控制不住地湧出來。

  「對不起,厲先生,我自抬身價地對您多嘴了。」她說完也不敢擦淚,扭頭就走,生怕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留下厲擇良獨自坐在那裡,手指一屈一張,終是在她離開前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他聽見她的房門輕輕合上,好像也隨即關掉了兩人的心扉。

  他獨自坐在沙發上,沉在這大風呼嘯的夜裡。

  他懊惱地找不到什麼東西發洩,只將拳頭越握越緊,越握越緊,終於忍不住便狠狠地將手杖扔出去,砸落在地之前將茶几上的煙灰缸和果盤碰落。於是一前一後落到地磚上,連續哐啷的兩下在這樣的黑夜顯得特別突兀。

  寫意直到進屋關上門才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以前解決案子的時候被對方當事人威脅過很多次,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就連朱安槐那樣反復刁難她,她也嗤之以鼻。可是她居然會被他那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弄哭了,好不爭氣。

  寫意趴在床上蒙住頭,眼淚不流了,鼻間的呼吸卻混濁起來。況且蒙久了,被子裡也憋氣只好又掀開。她有鼻炎,一哭就要犯病,天氣驟變也要犯病,然後鼻涕就流個不停。

  她已經對他夠容忍的了,這世界她沈寫意除了他以外還遷就過誰,順從過誰?可是他依舊對她那麼壞。

  忽然,寫意聽見樓下傳來兩聲哐啷,她驀然坐了起來。她害怕是他不小心從樓梯上跌倒,什麼也沒多想吸了吸鼻涕,急急忙忙地出門下樓去看,卻見厲擇良好好地坐在那裡,只是將東西摔得一片狼藉。

  她又自作多情了一回,訕訕地想退回去,但是已經被厲擇良看見了。

  「寫意。」他有些生硬地叫住她。她聽到那兩個字身體一僵,昨夜他也是那麼叫她,叫到心尖上了。可是現在叫她幹什麼?難道剛才還不夠他解恨,還想再叫回去譏諷她一頓?

  「我去睡覺了。」她板著臉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寫意,」雖說他的語氣依舊生硬且很不自然,卻比方才放緩了些聲音,「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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