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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初秋季節,北京的郊外地段空氣怡人,不似北京市內那般發悶,杜拉多少減輕憂鬱和煩躁。途經一片玉米地,杜拉見四周沒有看青者,迅速掰下十餘隻玉米,用身上的裙子兜住。返回墓地的時候,天色已漸黑,幾步之內無法看清地面。杜拉格外小心,腳下幾乎是坑坑窪窪的碎石路面,稍不留神就會給碎石拌倒。母親的墓地和那間小房屋,要經過許多墓地才能夠抵達。杜拉在前,阿烈在後,她和它全都精神集中地向前趕路。墓地沉寂得有些可怕。但她沒有絲毫恐懼。在她心裡,最可怕的東西是人。人可以粉碎人,也可以修復人。人是萬惡之源。她倒是滿心歡喜能遇上個鬼魂,她要證明是人有良心,還是鬼魂有良心。因為父親的陰影,她居然厭惡起人類。

  杜拉、阿烈經過一片坎坷路面,終於在天色大黑時回到母親的墓地、回到那間小屋。

  杜拉打開門鎖進入室內,拉開寫字臺上面的檯燈,室內頓時一片明亮。室內不算大,但卻應有盡有。家中的電視機、冰箱、答錄機全都給她搬到這裡。此外,她還準備了電鍋、電水壺、電炒勺。電源是從附近一根電杆上接過來的,獨家用電,電量特別足,無論同時用多少電量,都不會超負荷。水源來自一口小水井,那口小井,是她雇人在母親墓地周邊一處草穴茂盛處挖掘打造的。聽人說草穴茂盛地段肯定有水源,於是就選擇了那片草穴茂盛地段開鑿水井。儘管那些雇工對她的一系列做法頗為疑惑,但他們清楚拿到鈔票為目的,管人家那麼多閒事幹嗎,人家願意,住在太空中誰也管不著。

  阿烈依舊叼著野雞,杜拉從它口中接下野雞。時候已不早,肚子開始咕咕叫,饑餓感一陣陣襲擊她,她將裙子裡兜著的玉米散落在地面上,剝掉葉子和鬚子放進電鍋、加上適量的水、插上電源,隨後燒開一壺水,用開水燙掉野雞毛,豁開野雞的肚子,掏出野雞的內臟。此外還掏出一些大小不均的蛋黃。她立刻斷定這是一隻母野雞。由母野雞的引發,又聯想到父親的新女伴。她居然將那只野雞抓捏得皮破肉飛。看到一根根雞腸子細得如一根繩,她不由得想起「雞腸鼠肚」這句成語。她不能不佩服造詞專家的才華,臉上露出久違的笑靨。香噴噴的玉米煮熟時,電炒勺內的野雞肉也冒出誘人的香起。

  香氣傳到室外,包裹住墓地寂寥的氛圍。她和阿烈有滋有味地吃著玉米和野雞肉,一種驕傲感油然升上心頭。認為她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勇敢女孩。試問有哪個女孩敢獨居在墓地呢?別說是居住在墓地,就是家中大人晚些回家,都會找人做伴或者給同學打電話,以馬拉松式的談話驅趕緊張的心理。眼下她獨居在這樣陰森恐怖的地方,若是說給人家,肯定會嚇到人家,人家直不定會當她是女鬼。

  一切安頓就緒,杜拉來到墓地附近的鎮子。鎮子裡有一所高中,她決定去試一試。雖說家中發生的慘事,使她沒能經過中考,但她的學習成績絕對會過關,這一點她滿有把握。況且鎮子裡的中學很鬆散,不似城市中學那般嚴謹、苛刻。她必須讀書,她不能坐以待斃。否則和那些墓地的死者有何區別?算一算,賣房子的錢還夠讀完高中,仔細花銷甚至有可能讀完大學。她義無反顧地向鎮子裡的高中走去。接待她的校長,是個慈祥的老者。看了她的身份證、戶口,以及相關手續,點燃一根煙叼在口中,他卻不肯吸一口,直到形成長長的灰塔,他才猛吸一口,重重吐出煙圈。然後問她為何不參加中考?為何不在北京市內讀書?為何來到這個鎮子裡定居?

  為了能夠在此中學就讀,杜拉撒了一系列謊言。杜拉告訴校長老頭,說她在上初三階段父母雙雙遇難,只好投奔到鎮子裡的一個親戚家。那個親戚對她不是很好,要她沒日月地幹活,直到夜半三更才准允她入睡。因此她逃離開親戚家,在鎮子裡一家飯店找到更夫的職業,由此既能賺到生活費用,又能夠如期完成學業。說到情急處,她居然給校長跪下。校長最受不了人間悲劇,因此很同情她,但還是要她通過考試,決定是否收她入校。

  杜拉順利通過考試,自然順利邁進鎮子裡這所高中。此間,杜拉一心撲在學習上,業餘時間拿了畫夾去鎮子裡的風景區域寫生,有時還在墓地寫生。墓地的肅穆,與阿烈共居的小房子,以及和阿烈在一道用餐的形象,被她栩栩如生畫出來。每當拿了墓地畫幅,阿烈就會狂叫不止,用一隻爪子抓向畫中的阿烈。她清楚阿烈的用意,阿烈是在嫉妒畫中狗和她如此親密的鏡頭。於是她心生一計,畫出兩隻狗在打架,畫面不再有她的形象存在。她將此畫幅遞到阿烈面前,阿烈瞧一眼,扭動著尾巴離開那張畫幅。由此她斷定狗類貼近人性。每每此時,她都會愛憐地撫摩阿烈的皮毛。

  杜拉住在墓地不害怕、不緊張,如同在家中居住。放學歸來,阿烈會等在墓地門前迎接她。來到墓地門前,看到阿烈等在那裡,她感到無比充實。回到墓地小屋,她一陣忙活做好飯菜。吃完晚飯,挑燈學習到夜半,才會關閉室內燈躺到床上睡下。阿烈則臥在床邊的地面上,警覺地搜尋四周的響動。阿烈和其它狗類的睡眠方式如出一轍,喜好白日裡在陽光下入眠,夜裡當好看家狗。遇到颳風天氣,被風席捲飛舞起來的枯樹葉砸到玻璃窗上,發出嘩啦啦的響聲,阿烈就會沖出室內一陣吼叫,那叫聲吞併墓地的寂寥。

  她非但沒有產生恐怖,夜裡連夢都不曾出現過。她渴望能夠夢見母親,可母親遲遲未能入夢。母親的墓地就在她居住的房屋旁側,按理說日夜守候在母親身旁,腦細胞受條件反射的驅使,應該能夠有所反應。在墓地居住的時日,逐漸遺忘過去的事。她之所以膽子大到敢一個人在墓地居住,並非是與生俱來的膽量所操縱,而是在經歷過黃毛的蹂躪產生的心理變化,她覺得任何妖魔鬼怪也不及黃毛可怕。受這種思想的支配,她才陡生勇氣住進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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