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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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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狼的濃重血腥氣向空中飄散,東邊的狗叫聲驟停,狼群紛紛逃遁,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不一會兒,西北草甸裡便傳來狼群淒厲的哀嚎聲,向它們這員戰死的猛將長久致哀。 我真沒用,膽小如羊。陳陣慚愧地歎道:我真不如草原上的狗,不如草原上的女人,連九歲的孩子也不如。嘎斯邁笑著搖頭說:不是不是,你要是不來幫我,狼就把羊吃到嘴啦。畢利格老人也笑道:你這個漢人學生,能幫著趕羊,打手電,我還沒見過呢。 陳陣終於摸到了余溫尚存的死狼。他真後悔剛才沒有膽量去幫嘎斯邁抓那條活狼尾,錯過了一個漢人一生也不得一遇的徒手鬥狼的體驗。額侖草原狼體形實在大得嚇人,像一個倒地的毛茸茸的大猩猩,身倒威風不倒,仿佛只是醉倒在地,隨時都會吼跳起來。陳陣摸摸巴勒的大頭,鼓了鼓勇氣蹲下身,張開拇指和中指,量起狼的身長,從狼的鼻尖到狼的尾尖,一共九紮,竟有一米八長,比他的身高還長幾釐米。陳陣倒吸一口涼氣。 畢利格老人用手電筒照了照羊群,共有三四隻羊的大肥尾已被狼齊根咬斷吃掉,血肉模糊,冰血條條。老人說:這些羊尾巴換這麼大的一條狼,不虧不虧。老人和陳陣一起把沉重的死狼拖進了包,以防鄰家的賴狗咬皮洩憤。陳陣覺得狼的腳掌比狗腳掌大得多,他用自己的手掌與狼掌比了比,除卻五根手指,狼掌竟與人掌差不多大,怪不得狼能在雪地上或亂石山地上跑得那樣穩。老人說:明天我教你剝狼皮筒子。 嘎斯邁從包裡端出大半盆手把肉,去犒賞巴勒和其它的狗。陳陣也跟了出去,雙手不停地撫摸巴勒的大腦袋和它像小炕桌一樣的寬背,它一面哢吧哢吧地嚼著肉骨頭,一面搖著大尾巴答謝。陳陣忍不住問嘎斯邁:剛才你怕不怕?她笑笑說:怕,怕。我怕狼把羊趕跑,工分就沒有啦。我是生產小組的組長,丟了羊,那多丟人啊。嘎斯邁彎腰去輕拍巴勒的頭,連說:賽(好)巴勒,賽(好)巴勒。巴勒立即放下手把肉,抬頭去迎女主人的手掌,並將大嘴往她的腕下袖口裡鑽,大尾巴樂得狂搖,搖出了風。陳陣發現寒風中饑餓的巴勒更看重女主人的情感犒賞。嘎斯邁說:陳陳(陣),過了春節,我給你一條好狗崽,喂狗技術多多地有啦,你好好養,以後長大像巴勒一樣。陳陣連聲道謝。 進了包,陳陣餘悸未消說:剛才真把我嚇壞了。老人說:那會兒我一抓著你的手就知道了。咋就抖得不停?要打起仗來,還能握得住刀嗎?要想在草原呆下去,就得比狼還厲害。往後是得帶你去打打狼了,從前成吉思汗點兵,專挑打狼能手。 陳陣連連點頭說:我信,我信。要是嘎斯邁騎馬上陣,一定比花木蘭還厲害……噢,花木蘭是古時候漢人最出名的女將軍。 老人說:你們漢人的花……花木拉(蘭),少少地有;我們蒙古人的嘎斯邁,多多地有啦,家家都有。老人像老狼王一樣呵呵地笑起來。 從此以後,陳陣就越來越想近距離地接近狼,觀察狼,研究狼。他隱隱感到草原狼與草原人有一種神秘的關係,可能只有弄清了草原狼才能弄清神秘的蒙古草原和蒙古草原人。而蒙古草原狼恰恰是其中最神出鬼沒,最神秘的一環。陳陣希望自己能多增加一些關於狼真實具體的觸覺和感覺,他甚至想自己親手掏一窩狼崽,並親手養一條看得見摸得著的草原小狼——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隨著春天的臨近,他對於小狼的渴望越來越強烈了。 畢利格老人是額侖草原最出名的獵手,可是,老人很少出獵。就是出獵,也是去打狐狸,而不怎麼打狼。這兩年人們忙於文化大革命運動,草原上傳統的半牧半獵的生活,幾乎像被白毛風趕散的羊群一樣亂了套。直到今年冬天,大群大群的黃羊越過邊境,進入額侖草原的時候,畢利格老人總算兌現了他的一半諾言,把他帶到了離大狼群這麼近的地方,這確實是老人訓練他膽量和提高他智慧的好地方。陳陣雖然有機會與草原狼近距離地打交道了,但是,這還不是真正的打狼。 然而,陳陣仍十分感激老人的用心和用意。 陳陣感到老人用胳膊輕輕碰了碰他,又指了指山坡。陳陣急忙用望遠鏡對準雪坡,大群黃羊還在緊張地搶草吃。但是,他看見有一條大狼竟從狼群的包圍線撤走,向西邊大山裡跑去了。他心裡一沉,悄聲問老人:難道狼群不想打了,那咱們不是白白凍了大半天嗎? 老人說:狼群才捨不得這麼難找的機會呢,准是頭狼看這群黃羊太多,就派這條狼調兵去了。這樣的機會五六年也碰不上一回,看樣子狼群胃口不小,真打算打一場大仗啦,今兒我可沒白帶你來。你再忍忍吧,打獵的機會都是忍出來的…… 第二章 匈奴單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國人皆以為神。單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乃于國北無人之地築高臺,置二女其上。曰,請天自迎之……複一年,乃有一老狼晝夜守台嗥呼,因采穿台下為空穴,經時不去。其小女曰,吾父處我于此,欲以與天,而今狼來,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將下就之。 其姐大驚曰,此是畜生,無乃辱父母也。妹不從,下為狼妻,而產子。後遂滋繁成國。 故其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嚎。 ——《魏書·蠕蠕匈奴徒何高車列傳》 又有六七條大狼悄悄加入了包圍圈,三面包圍線業以成形。陳陣用厚厚的羊皮馬蹄袖攏住口鼻,低聲問道:阿爸,狼群這會兒就要打圍了吧? 畢利格輕聲說:還得有一會兒呢,頭狼還在等機會。狼打圍比獵人打圍要心細,你自個兒先好好琢磨琢磨,頭狼在等什麼?老人白毛茸茸的眉須動了動,落下些微霜花。那一頂蓋額、遮臉、披肩的狐皮草原帽也結滿了哈霜,將老人的臉捂得只露出眼睛,淡棕黃色的眼珠依然閃著琥珀般沉著的光澤。 兩人伏在雪窩裡已有大半天了。此刻,兩人開始關注斜對面山坡上的黃羊。這群黃羊有近千隻,幾頭長著黑長角的大公羊,嘴裡含著一把草,抬頭望,並嗅著空氣,其它的羊都在快速刨雪吃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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