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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8月1日

  在這個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是愛

  晚飯後,隔壁鄰居來了。我有一絲奇怪,我們平時不走動,他們沒來串過門,除了勸架,我也不去他們家。落座後他們都不說話,神色凝重。我開始不安,問他們有什麼事。女的說沒什麼事,來跟大姐告個別。我說你們要搬家嗎。男的說不是搬家是散夥。我糊塗了。女的說看大姐是個好人,就不瞞你。我倆不是一家,是搭夥,我有家,他沒有。原想做個小買賣好好過一輩子不分開,現在看來不行,過不下去了,總是打、鬧、吵,太累太倦了,沒意思。經過幾天幾夜思考,我們決定分開,各過各的日子,明天就搬走。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猛然憶起是有些日子聽不見他們吵了。

  我說既然已經走到一起就不要輕易言分手,人海茫茫,誰遇上誰都是緣分。你們年輕火氣旺,磕磕碰碰在所難免,現在明白了趕緊收斂一切都還來得及,你們才多大啊,這路還長著呢。女的說大姐你不用勸,我們徹底想明白了,這手是一定要分的,或許只有分手彼此心裡才能留下一點美好的東西,不然將是兩敗俱傷,一傷到底。

  我問分手以後怎麼辦。女的說我想回家,我女兒都五歲了,我出來兩年,非常對不起她。如果他們肯接納我我就回去,別的啥也不顧,只為孩子。男的說我不想在這混了,去南方闖闖,闖成更好,闖不成就那麼地了。我問他家裡有啥人,他說孤身一人,無親無故無牽掛。我心裡就生出許許多多酸楚,女的也紅了眼圈。

  沉默一會兒女的問,聽說你家姐夫出國了?我說是。她問什麼時候回來。我說還不清楚,可能兩年,可能三年,可能更長時間。她說你一個女人單獨帶孩子真不容易。男的說誰容易啊,男的在外邊打拼就容易嗎,這年頭就沒有容易的。我說意識到不容易更應該格外珍惜,彼此攙扶相攜走過坎坎坷坷,使艱難的日子盡可能好過些。他們都不說話。我說你們真就一分永別?女的說我們留下聯絡方式,如果將來有可能,還會湊到一起,沒可能,真就永別了。

  我傷感地看著女人男人,頭腦中驀地冒出一句話:「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我拿出筆和本寫上家裡和單位電話號碼分別交給他們,說:「這是我的號碼,如果有一天需要,給我打電話,千萬別客氣,鄰居一場都是緣分。」

  送走他們,我內心很不平靜,感歎生活太沉重了,每個人都背負十字架艱難前行;生活的路,可供人們選擇的太少了;時光流逝,每個人都經歷了滄桑,每個人都有那麼許多許多的失落。然而,我同樣明白,沒有疑惑迷惘就沒有大徹大悟,沒有劇烈撕痛就沒有完整癒合,始終株守一隅的人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回家。

  生活因其艱辛而可愛,

  愛情因其痛苦而光輝!

  這也是生活!

  8月4日

  我們必須聽天由命,就像旅行者不得不翻一座山,這座山要是不存在,路走起來自然舒坦得多,也短得多,可它既然已經存在,那你就必須翻過去

  雨再三要天賜的電話號碼,我實在不好意思,只好給她。

  凡是註定的都躲不掉,如果連上帝都阻攔不了的事情必定有它發生的理由,我擋是擋不住的,隨天意好了。

  8月10日

  愷撒在刺客中發現他最心愛的學生,不禁脫口而出:「啊你,我的兒布魯托斯!」

  我又病了,抬眼頭疼,喉嚨乾澀,上吐下瀉,高燒不退。吃幾天藥不見好轉我知道挺不過去必須上醫院了。醫院距家僅幾百米,我卻走走停停蹲蹲立立用了二十分鐘,樓上樓下掛號診斷驗血劃價試敏取藥,來回折騰又是一個多小時,等終於躺到床上掛上吊瓶,真是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整個醫院冷冷清清,病人寥寥無幾。因為經濟不好,人們都生不起病,有個頭疼腦熱的到藥房買幾片藥能頂就頂過去,不到不得已,沒人來醫院。

  觀察室裡只有兩位病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一位女孩。女孩很年輕,二十出頭吧,身邊是她的男友,同樣的年齡。我進來時,兩人正說說笑笑,見我一個人歪歪斜斜,女孩露出驚訝之情——她可能不理解病人怎麼可以無人陪同。

  護士來給我打針。

  她熟練地拿膠皮繩紮緊我手腕,輕輕拍打手背並來回揉搓,血管暴露後塗上碘酒,摘掉針頭上的帽栓往外排氣,一切就緒後開始皮下注射。但很遺憾一針下去沒成功。她麻利地換個位置,非常遺憾又沒成功。

  你的血管太細,加上生病乾癟,不好紮。護士皺過眉後解釋。

  我想「哦」一聲表示理解,奈何嗓子太澀身體太難受沒哦出來。

  護士給我紮另一隻手,重複上述動作,又紮、抹、挑幾下後,終於回血了。我聽見護士極其輕微的一聲「嗯」,如釋重負,而對面目睹這一切的女孩則「啊」的一聲躲進男友懷抱。

  我沒有反應,閉著眼睛,靜靜地躺著,感受藥液一滴一滴流進體內,幻想身體一點一點好起來。寶寶有病時我告訴她一滴藥液能殺死一個細菌,藥液滴完細菌都殺死病就好了。寶寶極其信任我,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我也願意相信自己的話,等滴流紮完病就好起來。是的我生不起病,我不具備生病條件,我要上班,要照顧孩子,要管理自己……

  我沒資格生病。

  不好怎麼辦!

  女孩嬌滴滴地病著,一會兒說這疼,一會兒說那難受,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嫌枕頭高,支使得男孩滴溜溜轉。男孩極具騎士風度,忠誠、耐心、細緻,指哪打哪一點兒不怕麻煩。他給女孩倒一杯飲料,女孩喝一口嫌甜吐掉,他馬上給換上礦泉水,大概怕涼特意兌上一些熱開水,用唇試過溫度拿到女孩身邊,用匙一口一口地喂。女孩張著好看的櫻桃小嘴一口一口地嘬著,優雅安適,男孩一臉的知足和幸福。

  我睜開眼睛羡慕地看著他們,一時忘了疼痛。

  想起和天賜在一起的日子。他不會在我生日時送上一束鮮花,但他一定在我生病時送我到醫院;他不會像男孩這般體貼呵護細膩,但他一定讓我做個全職病人,不必分一絲一毫心只需一心一意養病;他是心粗了點,可真疼我。現在不同了,沒有人再為我遮風擋雨,我必須自己頂天立地,同時還必須為寶寶撐起一片天空。無論什麼時候,不管苦、難、累、病到什麼程度,我都必須去自己承受,必須自己為自己喝彩,自己為自己悲哀,除此,沒有他法!

  既然不再有依靠,就只能選擇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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