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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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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在漫長人生中,有許多東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的,比如一份美好感情。沒有是正常,擁有則是奢侈、偏得。我作為一個普通女子得到過程志遠的愛情,雖然短暫,就覺得不僅僅是了無遺憾,甚至足以感恩戴德!這是命運對我的特別恩惠--很多事情,不一定要有結局才值得懷念,只要是人生的一種經歷,一切都值得。金天賜給我一份平靜的生活,程志遠給我一份完美感情,兩人在我生命中舉足輕重。 關於謝老師,那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優秀男人。 他風度翩翩相貌堂堂,才華橫溢溫文俊朗。他是"文革"後首批大學生,在我校讀本科,在北京讀碩士,在法國讀博士,回來後執教我們外國文學。他的課絕對是我聽過的最精彩、最優質、最美妙絕倫、最無與倫比的:九十分鐘兩課時,除幾張卡片,全憑一張嘴。他出口成章,才辯縱橫,神采飛揚,記憶驚人,整個課堂起伏跌宕,纏綿悱惻,魅力無窮。當他說"今天的課就到這"時,鈴聲剛好響起……他的課是我們唯一期盼的課,他的課堂是我班唯一滿勤的課堂,他本人是唯一令男生嫉妒女生愛慕的老師,我們宿舍幾乎沒有一天不提到他。我們大班有女生八十多人,其中公開瘋狂追求他的就有五位,裡面包括葉妙伽,儘管她有一個十分令人羡慕的家庭。 葉妙伽有足夠資本。 其容貌和靈慧獨一無二,其熱情和執著全系無雙,謝老師最終就妥協在這點上。我們畢業那年,謝老師離婚,代價是系主任、教授職稱凍結,葉妙伽留校名額取消。他們無怨無悔,用名利換愛情,值(我為此向謝老師和葉妙伽致敬)!就在葉妙伽一心一意等待做謝老師的新娘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謝老師前妻跳樓自殺未遂全身癱瘓。謝老師對葉妙伽說對不起我不能娶你了我必須陪伴她這是男人的責任。高傲任性的葉妙伽第一次敗下陣來,她說我不能和殘疾人競爭。 畢業分配我沒回家鄉,跟隨金天賜來到東北,此前我的母親,我世上唯一的親人,晚清王爺的孫女,去了。 我們很快結婚。 婚前的一個晚上,程志遠在我宿舍樓下酩酊大醉,又是喊叫哭鬧又是擾攘糾纏,不准我和天賜結婚。他緊緊抓住我的胳膊說:"鐘晴你一定不要拋棄我,我離不開你。" 我一邊慰藉他一邊難受,眼淚落了他一身。 "你是我的,你只能跟我結婚,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你知道我愛你,只愛你一個人,你想想你結婚了我怎麼辦!" 我的眼淚越湧越多。 "他哪裡比我好?我才是最愛你的人,只有我能給你一生的幸福!" 我哄他,像哄小孩,卻怎麼也哄不好,又急又氣又怕又心疼,最後用生硬的語氣說:"他比你忠貞!"一句話醒了他的酒。 葉妙伽分到學校,後輾轉到報社當記者;我分到電業局(後改為電力公司)做檔案員至今;程志遠分到機械廠,後辭職打工,落腳香港駐深圳的電器公司當白領;天賜在煤礦局設計院堅持七年,女兒半歲時應聘建築公司,又在一家私企做專案經理……幾經漂泊,終不如願,最後想到出國。 一句"出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不斷地碰壁、淘汰、擱置、波折,天賜不再提此事。我知道他雄心未死。終於兩周前他說出國之事已定,1月1日起程,在美國一家公司打工。我知道這次是真的了,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去留學。" --他這麼做與其說是虛榮,不如說是自卑。我們這撥同學從畢業奮鬥到今天多數已小有功名偶有建樹,沒幾個像天賜這樣奔波勞碌一事無成。天賜性格內向,感情粗糲,有事憋著,平時很少表達心裡話,只有一次歎息道:跟著沒出息的我,你和孩子受委屈了。我說那不重要,一家人健健康康和和美美比什麼都強。他說不行,做男人即使不能讓家人錦衣玉食,起碼不能讓老婆在女友面前抬不起頭、孩子受不到好教育。我說我真的不在乎吃什麼穿什麼,只希望心情舒暢、精神富足。他說我在乎。 我的有文化的病婆婆在我懷孕八個月時過世,盼孫子盼紅眼的她至死沒能見孫子一面,但她知足,她知道金家有後了。 在我們隔居而臥的日子裡,她經常站在門口跟我說話。我請她進來,她說不,我一身的病別熏著我孫子。又說你肯定生男孩,你的身形、反應跟當初的我一模一樣。天賜小時候不省事,老鬧病,累得我沒日沒夜,不過人家說好鬧病的孩子聰明,可不,街坊鄰居這撥孩子中只有他一人考上大學,頂數他最有出息。 天賜笑說您還誇我,沒瞧這正下崗待業嗎,挺大個老爺們兒白長兩隻手靠老婆養活吃閒飯,多丟人。婆婆說那哪叫下崗啊,是"賦閑",積蓄能量,尋找機會,一飛沖天,暫時的,不是有句話叫"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嘛。憑你,將來孩子長大點,什麼考研啊,出國啊,白領金領賺大錢啊,嘁,直來的。話說回來,這麼多年讓我給拖累的。 天賜說您說什麼呀,這次不是為兒子嘛,不然研究生就考上了。說好了孩子大點您給看著,我和鐘晴出去闖,回頭讓您和兒子驕傲。 天賜這次痛下決心,有相當一部分原因為兌現當初對母親的許諾。 女兒兩歲,公公再婚,新婆婆是職業女性,在金融系統工作,一個兒子高驚宇在中心醫院當醫生。我們和新婆婆一家相處得很好,有他們幫忙天賜放心。 "你們娘兒倆歸過來吧,大家在一起有個照應。"新婆婆再一次這麼說。 天賜當然願意,我不習慣,我寧可一個人帶孩子。驚宇說哥你放心走吧,一切有我。天賜說父親和阿姨年紀大了,你嫂子和孩子我就交給你了。兩人講話的時候神情肅穆莊嚴,就像在做出什麼重大決定,其味道頗具"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我心裡一陣發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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