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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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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昏倒的人會比清醒的時候要沉重,因為他們失去了意識,不會配合他人的行動,所以扛起一個昏倒的人所費的功夫是平時的一倍。但是如果面對的是一個溺水掙扎的人,消耗的力氣會是平常的三倍以上,因為溺水者會掙扎,而且是拼死的掙扎。 Z感慨自己坐在電腦前的時間太久了,以至於幾乎幹不過一個因為毒癮而消耗了大部分體力的人,不過她依然還是按著楊所說的去做了,她看得出他的心情糟糕透頂,犯不著為了一個陌生人破壞他們之間的革命友誼。 楊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他眼前浮動著的是難以忘卻的場景,走馬燈似的輪番上場。這是一齣戲,一出比八點檔肥皂劇還要泡沫的家庭倫理劇。被欺騙的痛苦不堪、被遺棄的躁動不安,在這個夜晚糾纏著他。 苦悶到了極處,他也想試試用罌粟這朵禁忌之花來阻止對過去的回顧,用迷夢的幻境來替代苦澀的記憶。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會付諸行動,在被毒品污染之前,他會先一步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憎恨厭惡所有與毒品有關的東西,潘朵拉的二十四人都是這樣。他們潔身自好,寧死也不會沾染哪種罪惡的物品。 楊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他與黑頭發的母親生活在一起。他被學校裡的同學圍觀,被說成是「小老頭」,因為他從小就是接近銀白色的發色,明明是黑眼睛的東方人種,卻帶著西方人的發色。 母親卻很高興,說這是父親留給他的紀念。如今回想起來,楊會把那樣的女性用「懦弱」這個詞語來概括。 後來他們移居到了美國,母親帶他去與父親團圓。 …… 楊睡不著,他從床上爬起來,拉開臥室門口,發現大廳裡一片黑。Z已經離開了,大概是去驗貨,從黑市購得的眼角膜。 他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聽得到遠處街道上來往呼嘯的汽車的聲音,就是聽不到活人的聲音。 生活如此寂靜。 當吊燈打開的時候,這裡裝幀輝煌,像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庭,然而當夜幕降臨,開關扯落,所有的景象陷入黑暗,於是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輕微的按下開關的聲響。 楊閉了閉眼睛,很快適應了這個亮度,這裡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只有他獨自一人。 【楊和李的偶遇[下]】 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頓時喧嘩似的明亮,把他也照耀得很舒適。如果他能看得到鏡子,一定會把鏡子打碎,他臉上是自己決不願意看到的軟弱,根本是面無人色。 還是先打掃衛生吧。他總是記著家裡被吸毒者沾染過,這種污穢的感覺猶如石油洩漏出來的油污,時時刻刻在他心裡糾結,總覺得那是死沉的粘膩的穢物,會把他拖入無法控制的絕望。 他用洗碗布使勁地擦洗,跪在浴盆外,戴著橡膠手套,以免自己受到污染。 夜晚過後,清晨終於來臨。灰藍色的晨光從樓宇之間的縫隙裡滲透,從東邊那一線開始緩緩擴大。 楊提著垃圾袋從後門出來,走到垃圾堆時才想起有個人被丟在了這個地方。 街道還是昏暗的,尤其在這一條僅有一個四十瓦小燈泡照明的巷道裡。他看到一個人深深地陷在十數個枕頭大小的垃圾袋中。 她的樣子狼狽極了,頭上臉上都是濕漉漉的,不知道是從垃圾袋裡洩漏的污水,還是她自己的鼻涕眼淚。人類之所以被稱為人類,是因為他們比動物多了尊嚴。而地上這個已經不像是一個人,變得好像被棄置多年的鹹白菜,骯髒而且發黴。 「能聽到我說話嗎?」他問。 垃圾裡的人沒有反應,只是在苟延殘喘地冷戰。 楊踢了她一腳:「別裝死,毒癮可犯不了這麼久。」 依然沒有理會。 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尤其面對吸毒者。他一腳踩在她腿骨上,微微用力,再用力,再用力……始終沒有被理會。 咯嗒一聲,堅硬的震動從腳底傳來。楊猛然驚醒,在他稍微分神的時候,居然把她的腿骨踏斷了。 低眼俯視,借著更亮了些許的天色,看到那個人面色青白得可怕。比起昨日的蒼白,現在還泛起了灰色,好像被冰凍成灰似的色澤。 他依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種感覺讓他煩燥,仿佛自己成了透明的無足輕重的灰塵,不被人放在眼裡。 這很可怕,沒有什麼比一個吸毒者更可怕,尤其這個吸毒者還不怕他。 在楊心中,吸毒的人猶如山林烈火,你知道它的可怕,你想躲開它的傷害,可是你無法走出它的控制範圍。他可以靠傷害吸毒者讓自己充滿勇氣,就算是表面的虛假的勇氣也好。 勇氣就像一個氣球,當他用謊言去欺騙自己的時候,這個氣球就會越來越大,便成一個讓觀者驚恐的龐然大物。 可一旦他發現自己無法傷害他們,那個自己用暴力吹脹的名為勇氣的氣球就被一針紮破,除了無法擺脫的陰影,再無其他剩下。 天剛亮的時候,楊又一次站在垃圾堆前,遠處有清潔車過來搬運積累了一個晚上的垃圾。女人睡在裡面,無法說話,無法行動。 「你很痛苦嗎?」 沒有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去死?」他問,帶著惡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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