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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陸領抓抓頭髮,坐到她面前:"又不是一走就不回來了……"

  她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扇過去:"我讓你滾!"

  告訴自己是在配合他演戲的伍月笙,不知怎地格外投入,眼淚刷地就出來了。

  特別難過的時候,一定不能出聲啊,一出聲准會哭的。

  陸領這次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被扇,嘴唇硌到牙上,泛起微鹹的味道,刺激得他肝火驟起:"你跟誰耍上癮了!"直覺地抬手要打回去,被她的反應嚇到。

  非常平靜的一張臉,清汪汪兩道淚卻順著面頰的弧度蔓延,越流越細,由兇悍到遲疑。

  看得他跌坐在床上,從胸口到四肢有種麻痛的無力感,舔著嘴唇內側的傷口望天:"你哭什麼呀,手打疼了是吧?"

  伍月笙冷笑:"還他媽罵我沒心肺,你長心了嗎?你要去北京,跟誰商量了說走就走?"

  她說話一點哭腔也不帶,眼淚像假的一樣。嘴角竟然還有隱約的弧度。這個連哭也不會好好哭的人,到底難得坦率一回,陸領也不好意思掃她的興。哭吧,太陽還有黑子呢,誰能沒個煩惱?女的就是要會哭才像話。

  聽程元元說,李述走,伍月笙也沒哭,至少沒當著別人面哭過。

  也許她只把這場婚姻當成責任,可是會有一種起碼的信任被養成。緣于這種信任,依賴、聽話、孩子氣、甚至還有認真的崇拜……他得以一點一點享用別人見識不到的她。然而這些終於還是被他自己親手推開,好的東西,成為過去式。軟弱湧出之後,她立即恢復相識最初的那種防範和尖銳。

  陸領這一瞬間驀地發現,他已經成功地把自己逼到了底線。

  驚覺哭出來的時候已經無可遮掩,伍月笙索性放縱了眼淚,換上自己一貫示人的假面,警告他:"我媽要是知道你把我一人撂下了,自己去北京,不領著帝豪那夥娘兒們給你們家滅了的!"

  陸領嘀咕:"說把你撂下了嗎?"也撂不下。

  伍月笙又笑又歎:"早晚的事。我覺得咱倆這個婚結的,成天就幹仗兒了。"點了根煙,辛香入喉,沿著氣管飄躥,餘煙鑽過鼻腔逸出,呈團霧狀彌漫開來,掩蓋了所有不安氣息。戒煙了半個月,終於發現毫無意義。她說:"你要是都想好了,分開一陣兒也行。"

  他不敢正視她,卻問:"三五,你知道什麼了嗎?"

  她點點頭:"煙灰缸給我。"不等他露出破綻,她把謊話完整教給他:"我知道你們家人急,老太太歲數大了,想多看一代人,這我都能理解。但是你能不能也理解理解我,六零?從一開始我就說了,結婚是結婚,但我不願意要孩子。你知道為什麼,對吧?咱倆雖然總幹仗,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對不對?"

  陸領訥然半晌:"啊,知道。"

  伍月笙笑一下:"你也不用不得勁兒,跟你在一起挺好的。我什麼德性我自己知道,你都不跟我一樣的,要不過不到今天。但是……操!"煙熏得她低頭揉眼睛,長髮垂下,隨著她輕微的動作,危險地在煙頭前晃動。

  陸領盯著她的發旋提醒:"燎著頭髮。"

  伍月笙伸手把頭髮別到耳後,咳了咳,接著說:"但是父母親屬,這沒辦法改變的,為了孩子的事兒絆蒜,也不可能就一天兩天。長痛不如短痛吧,噢?"她在煙霧中眯著眼抬頭看他,"咱倆這脾氣,耍起來都跟不是人似的,趁都能好好說話……我媽那邊兒你就不用管了,本來就是她惹的禍,也說不出來啥。你去北京也行,要是老太太她們不捨得,就在家接著考研吧。不用躲我,沒必要,你那是瞧不起我。總之你撒下心好好學兩年,真的,陸校長對你現在這樣挺失望的,他不說我也看出來了。"

  這個話題,似乎永遠都會生很多事端,她以為他因為她不肯要孩子,結束兩人的關係。她不會明白他想要她生孩子,是可憐的想用她的孩子,把她留在身邊。

  他明明應該生氣,又怎麼也氣不起來,她的這種想法,現在看來是應該慶倖的吧?陷進去的人只有他,她能夠輕易抽身,很好。

  她不知道他愛她,很好。

  笑可泯恩仇,沒恩沒仇,就是路人了。回到起點,便可以調整錯誤的軌道,再重來的話,知道不可以在一起,就不要把心交出去。可是,為什麼還執著於失去的呢?已經決定了不要相濡以沫,卻仍做不到相忘於江湖。眼淚果然除了體內多餘的鹽分,實際排解不了任何情緒。更不能改變什麼,哭完之後,不好的現實還是要面對,沒解決的麻煩,還是要想:怎麼辦。

  所以千萬不要相信"哭出來就好了"這樣的話。

  伍月笙被夢裡自己哭泣的模樣嚇得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陸領睜開眼:"幹什麼?"撐起身子擰亮檯燈,回頭看見她滿頭大汗:"做惡夢啦?"

  "啊。"伍月笙驚悸未定,表現有些呆緩:"夢見我把你給片了吃了。真噁心,本來不知道,吃完了才知道是你。"

  陸領憤怒地掐著她下巴使勁晃晃:"你要是吃了我,腦袋會變成膀胱。"

  伍月笙被晃得腦仁嗡叫,猶在兀自感歎:"嚇死我了……"

  搓搓她肩膀,他說:"好了睡吧。"轉身去關燈。

  她忽然靠過來,緊緊環著他的腰,額頭抵住他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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