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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陸領騰出身邊的椅子招呼她坐問:"怎麼這半天才到,真奔結帳來的?"

  李述笑笑:"脫不開身了吧?這又到都出來玩的時候了。"

  程元元脫了大衣:"可不是,這半拉月天天得出去借人。我現在精神頭也供不上,你說阿淼那不爭氣的還整早產了。我也不能那麼不是人,孩子剛滿月,就讓人來上班。"

  伍月笙挑她話裡的毛病:"那人不早產,挺個足月的肚子,你好意思讓人在那烏煙瘴氣的地方給你看吧台啊?"

  李述疑惑著:"阿淼是哪個?"

  伍月笙想了想:"她腰上有一大塊胎記,後來你在上邊給紋了對兒鳳凰。"

  這麼說李述就有印象了,兀地失笑:"記得以前她就經常懷孕。"

  程元元撇撇嘴:"嗯,那才肥沃呢,撒籽兒就長苗。"

  把陸領笑得直嗆,伸胳膊去夠餐巾紙又被鍋沿兒燙了手,疼得孫猴子一樣張嘴哈哈喘氣,連連甩手。伍月笙一邊罵他,一邊叫人拿瓶冰鎮礦泉水。這店裡想是經常有人挨燙,服務員送來冰水,居然還附加了一支京萬紅。不過陸領燙得不太嚴重,藥膏也沒塗,礦泉水放在桌上,貼著燙紅的手背止痛,左手抄起筷子照吃不誤。他前兩年騎摩托車肇事,右臂骨折打石膏吊了一個多月,痊癒的時候已經成半個左撇子了。伍月笙聽了大笑,你打小就這麼毛毛愣愣的也好,回頭真整個缺胳膊斷腿兒啥的,我也不能太落你媽埋怨。

  程元元心裡也有類似的慶倖,不過伍月笙把話說出來,就覺得很不中聽了,筷子一併就要抽她。

  陸領攔住丈母娘,好奇地問:"哎七嫂?阿淼幹這行的,咋還真有人把她娶回家去了?"扭頭看看伍月笙:"我以為就埋伏那麼冤大頭呢。"

  伍月笙點著煙斜睨他:"你拉倒吧,程淼跟蘇亮能比嗎,論模樣論心眼兒,根本不是一檔次的。"一本正經問程元元:"她嫁了個什麼玩意兒?殘疾人啊?"

  程元元搖搖頭,苦笑著歎口氣:"她嫁誰啊她?要上外地還說不準能嫁出去,立北就屁大點兒的地方,誰不知道她幹啥的啊。你說程淼那不就是浮精神沒心眼兒麼,她哄不住客人呐,人說咋地就咋地,才一整就懷孕了。這不又懷上了麼,去做流產,不到倆小時回來了,跟我這頓嚎,說大夫告訴她了,這回再做,一輩子就要不了孩子了。我說你想要孩子就生下來吧,那咋整?反正也挺可憐的看那出。"

  伍月笙忍不住罵:"她虎逼啊?非整個孩子幹啥?"

  李述輕斥:"五月!"

  陸領低頭吃著過鹹的韭菜花,小聲嘟囔:"誰都像你一提要孩子跟要命似的可完了。"

  伍月笙翻翻眼睛,再看看李述和程元元,硬是把話憋了回去。

  程元元一瞅氣氛不對,趕緊換話題:"小木一會兒上哪兒住?要不我跟萍萍說說給你留個門兒?肯定樂意。"

  李述從前就聽慣了這種話,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淡笑著說:"我明天要起早走,今天還是回旅店吧。下次來之前打個招呼。"

  程元元大笑:"那我就不跟萍萍說見著你了,要不還得怪我沒領她來呢。"

  接下來的話題基本上都是帝豪每天演出的不同版本的搞笑劇,幾個人笑得太忘乎所以,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倆鐘頭下來,都有點兒醉醺醺。畢竟量有深淺,程元元和李述喝得最多,前者飯後買單時,還能挑出來服務員多算了兩瓶酒。李述明顯不是對手,被陸領扶著去洗手間吐了兩次,坐著都打滑了。陸領喝酒進快出得也快,喝多少尿多少,到最後也沒什麼醉樣。伍月笙說他是用身體作弊。她倒是喝得實在,一瓶還沒喝完,靠在陸領身上困得睜不開眼睛。陸領深知她的酒品,開始不讓她喝,架不住程元元都說沒事,也就放任了。

  第十七章

  這頓飯吃完已經接近零點,程元元忙著把軟乎乎的女兒弄回家去睡覺,看陸領狀態尚可,讓他送李述回賓館。

  李述住的立北賓館,當地人都知道,陸領攔了輛計程車,幾分鐘就到達。李述下了車又大吐一通,陸領扯著他的羊絨大衣,緊喊著:"別弄衣服上別弄衣服上。"

  這一折騰,李述酒勁散了不少,還清楚記得自己房間號是零五,但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幾層。陸領拿著房卡從一層跑到三層,總算開了門,連攙帶拖的把人弄進來,三下五除二扒了他大衣和鞋子,扔到床上用棉被蒙好。

  李述忽然翻了個身:"照顧好五月。"

  陸領轉身就走:"輪不著你說這話。"

  李述說:"知不知道我多難……看著她成為別人的妻子。什麼都不能做。"

  就是喬喜龍那熱情的法國人,也從沒當著他的面說過這種話,頂多是把伍月笙往死裡誇,以證明自己被吸引也是無能為力的事。而床上這個喝到半死的傢伙,竟然把話說得肆無忌憚。陸領濃眉糾結,他不想跟喝醉的人一般見識,打開門,邁出半步,又退進來了。站在他床前說:"你走了就應該做好回不來的打算。"

  微弱的燈光下,俯視他的這個男人,有著不妥協的五官和堅定的表情,如同語氣一樣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李述想,或許這樣的霸道,才會有勇氣去鎮住五月不停搖擺的心吧。

  陸領受不了眼前的李述的眼神,穿透了他,看向別處,若有所思,思有所痛。

  跟伍月笙偶爾流露出來的如出一轍。

  各種疑惑交織成網將他縛牢,將燈調至最亮,陸領拉了張椅子坐在李述對面。

  趁人喝了酒就煽動其暴露隱私,此種行為很無恥。不過涉及自己媳婦兒,再沒有好奇心的人,也無法安於無知。

  陸領的問題十分大方:"當時為什麼要走?"

  瞬間明亮的光線,照射粉飾於晦暗角落裡的東西,李述有輕微的暈炫,腦中湧現出一片一片模糊的記憶。他艱難地坐起來:"因為愛上她了。"

  她說:我叫程五月。

  於某個夏季,攔截了他的陽光,突然出現。指著李述精心繪製的作品歹言批判,把他平穩的生活改寫得一塌糊塗。這小女孩個性驕縱,嘴巴惡毒,發狂獸類一般攻擊身邊所有的生物。她全然的自我,只要自己開心,別人死活也不顧。偶爾晃動的心緒和眼神,會在背過身的那一秒,被她自己狠狠嫌棄。

  他心疼她那層由傷痂凝固而成的堅硬外殼,開始著迷於她蝶變般的成長……種種胡作非為,如今想起來的,只剩得逞後她零星的笑容。

  惡名昭著的丫頭,惹得人神共憤,可他只覺得,配不上。

  那些眼光又羨妒又不屑,儘管她的家世招人指點,不能動搖事實:她媽媽是全縣最有錢的女人。

  他悠然自得,是因為一無所有。一旦企圖擁有,勢必要捨棄什麼。

  但是有一種效應很難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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