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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程元元額頭微微滲汗,無力地僵笑著:"行了行了,你倆可別說了。都快愁死我了。"

  吃完飯,把那個無論如何也打不著火的車子拖去修理,師傅裡外過了一遍,診斷:"變速箱沖壞了。"又搖搖頭:"這自動檔,沒你們這麼轟油門的。"

  程元元和陸領一齊看肇事者,意思是聽著沒有,說你呢。

  伍月笙乾咳一聲:"這天兒總算冷了,一冬天也不下雪,可給這幫穿貂兒的憋完了。"

  天並不算太冷,不過陰天見不著太陽,小風刮得很刺骨,到了下午天將黑,又簌簌下起雪來。雪越下越大,轉眼帝豪門口的路就被埋了。陸領和幾個服務生一起掃雪,掃到旁邊堆成一堆,拿板鍬拍拍砌砌,蓋出一座四四方方的烽火臺來。萍萍送客人出來,進屋跟吧台裡娘倆一說,程元元誇:"俺兒子就是有才。"

  伍月笙抽著煙直撇嘴:"嗯,你兒子可有才了呢,還搭個台出來,沒安排安排誰去坐嗎?老涼快兒了。"

  程元元看她那吞雲吐霧的樣就來氣,推她出去:"去領他上哪兒轉轉,吃點東西啥的,好容易來一趟你給人打發掃雪去了。"

  伍月笙被推得直趔趄:"這麼大雪上哪兒轉去?"還是被轟出來。

  不遠處一群服務生紮堆,其中也有穿著明黃色羽絨服的陸領,一圈人不時爆笑,不知道搞什麼明堂。伍月笙扔了煙踩滅,走過去看熱鬧,那半人高的烽火臺上,供神似的擺了條雪雕大魚。幾雙凍得通紅的手正忙著製作魚鰭,陸領用光禿禿的指甲在魚身上畫鱗。剛落下來的雪太涼,拍不實,他一不小心就給那藝術品變成魚塊兒了,惹得幾個半大小夥子叫嚎著撲上來要把他雪葬。再勇猛的小鋼炮也奈何不得人肉車輪戰,這冰天雪地又穩不住下盤,掙扎不過半分鐘就被人前勾後拽給撂倒了。

  有人看見伍月笙,立馬相互推搡著把陸領扶起來,各自扛著清掃工具一溜煙兒全跑光了。

  陸領笑著掏出被人從衣領塞進去的雪團,帽兜裡也全是雪,往上一翻,紛紛揚揚扣下來,頭髮眉毛都白了,模樣狼狽又滑稽。

  伍月笙掏出手套來幫他撣著,嘴上不自覺地埋怨:"你這傢伙跟誰都能玩兒瘋。"

  他嘿嘿笑,只說今年頭回見這麼大雪,胡亂拍拍身上:"喊七嫂出來吃火鍋去吧。"

  伍月笙說:"晚點兒再吃吧,我領你去大名鼎鼎的街心公園照相留念。"

  說是公園,不過是幾個簡單的園林小品組建。一座假山噴泉,密密的灌木花叢,夾雜幾株高大的樟子松。樹木之間擱置了長椅和石凳,也只是擺設而已,夏天的時候也很少有人來坐,到冬天更是無人問津,積滿灰塵霜雪,看上去有些衰敗。不過到了晚上卻是別有天地,尤其是冬天的晚上。

  一到上凍,冰燈就亮相了,最早的時候是政府拿錢請人做燈,後來隨著附近影樓相館越來越多,冰燈成了他們在沒花沒草的冬季招攬客源的主要手段。早些年物質水準還都很低,也拿不出錢搞精神文明建設,只有街心公園這個地方還有山有水,幾乎成了全縣居民留影的最佳景點,衍生出一個以街心公園為軸的攝影產業環來。縣裡於是將公園周邊的地塊規劃承包給私人搭建冰燈,增加稅收的同時也改善市容。又在公園正中間立起一盞六頭高壓鈉燈,據說每個燈泡都足有一千瓦,照得方圓二裡地宛如白晝。做為一個小縣城,立北沒有日新月異的變化,但也在朝著繁榮腐敗的方向發展著。

  伍月笙小時候,總是盼著過生日過年,就有由頭來照相。也不是多想上相,就是願意對著鏡頭假笑,閃光燈一亮,生怕眨眼又肯定會眨眼的感覺,然後等著照片洗出來的心情很複雜,不知道跟預料中的有什麼區別。

  至於景致倒不是十分計較,何況這些私人影樓做出來的冰燈,也確實很粗糙,但是不與冰雪大世界對比的話,也還頗具幾分氣勢。又趕上是假期,閒逛的人很多,人都多多少少戀群,哪兒熱鬧往哪兒奔。陸領就是其中之一。

  陸領不太熱衷照相,但對伍月笙所說的大名鼎鼎充滿嚮往。步行十多分鐘之後,果然看到人山人海,鎂光燈繽紛閃現,一派熙攘。現在很多人都自己家買了數碼相機,跑來偷景。之所以說是偷,因為園景是公家的,冰景卻是個人的。常常見到這邊的鬼鬼祟祟擺好普士,對面忽然白光驚曝,跟著便迅速消失了。一旦被冰燈主人抓到,要交取景費的。

  轉一圈下來看了不少偷拍被抓的,陸領樂得不行:"你們家這兒的人怎麼都這麼愛照相啊?這燈也不咋好看啊。"

  伍月笙維護家鄉名譽:"照出來的還行……"身邊一匹冰雕的大馬,兩個小孩子正被大人抱著騎上去照相。她忽然笑著問:"你見過駱駝嗎六零?"

  陸領愣了一下才知道她不是說喬喜龍:"見過啊,動物園麼。"

  伍月笙笑笑:"有一次我和李述在街心公園看見一個駱駝趴在地上,身上披的五顏六色那種鞍子。我說肯定是假的。李述也說是假的,真的哪能這麼花哨。結果剛說完,那駱駝站起來了,腦袋伸到花壇裡吃草,一邊嚼一邊斜愣眼睛看,那眼神好像說'你們才他媽假的呢'。把我們倆樂壞了。"越想越樂得直不起腰來,那駱駝的模樣真是太吊了,就跟能聽懂人說話似的。

  陸領本來一點兒也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好笑,但是伍月笙笑得那麼大聲,他也忍不住嘿嘿笑起來。

  果然喜劇是要兩個人才能看的。

  一個人看喜劇,有趣的事沒人分享,本身就是一種悲劇,再好笑的片子也笑不痛快。

  過往行人紛紛側目,一個小孩兒很不解地著看這阿姨,奇怪她為什麼笑得如此二百五,腳下沒留神絆到電線上,刮倒了一根補光燈。雖然砸不著自己,伍月笙還是下意識地往閃了兩步,敏捷地站上了一層冰雕的臺階。陸領擔心地看著她那雙鞋根:"你悠著點兒。"

  伍月笙自負地說:"穩著呢。"

  陸領壞笑:"我怕你給人冰刨露了。"站在下邊,向她伸出一隻手,"下來。"

  陸領沒戴手套,攤開來的掌心,三條線川字排開,紋路清晰明朗。

  不像伍月笙的掌紋,相互糾結著疊加著,裂痕一般細碎而又淺雜,縱橫纖陌地佈滿瘦長的手掌。

  手遞過去,被他握住,扶她安全步下滑溜的冰台後,也沒有放開。

  因天氣冰冷而略微僵硬的小羊皮手套,在他的掌心中,漸漸恢復柔軟。

  牽著手走了一段,伍月笙突然停下來,被人手裡一串亮晶晶的紅果子吸引:"我怎麼沒見著有賣糖葫蘆的?買兩串來照相。"

  陸領聽見她的嘟囔,嘴上勸她:"你不適合拿糖葫蘆照相。"眼睛卻四下搜索著。猛然有人從後邊飛快地跑過,帶起一道涼嗖嗖的風,他下意識地縮縮脖子,低罵:"我靠,你給下大燈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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