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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44.

  我們很平靜的生活在中原村莊,猶如回到了世外桃源。

  我竭盡全力,使用各種花樣來安慰展翔,終於取得了一點成效,驅散了一些聚集在他頭腦中的悲哀陰霾。他的眼睛裡,重新煥發了光彩。聲音裡,也有了與年齡相配的力量。

  天氣晴朗的時候,父母要去田地裡為麥子噴灑農藥。穀雨過後,正是各種雜草最易繁殖生長的時節。他們為麥子打一種叫「一掃光」的除草劑。展翔幫忙從機井裡用小桶提水,很準確的一桶一桶往上拉。輪到我時,桶卻在水面上飄浮著,不肯落下,當然也汲不到水。他就趁著父母在地頭兌藥的空檔,刮我的鼻樑,當作對我的嘲笑與鄙視。

  飛揚和繞月小心的趴在機臺上,向下張望。還會撿來一些土塊,往裡面扔,聽泥塊落水時發出的撲通聲,他們兩個就轉著圈圈邊跑邊笑。

  他們並不知道,也是這種用以農田灌溉的機井,曾經奪去過他們的哥哥的性命。

  有下地幹活的同村人,看到我們一家六口,總是投來豔羨的目光。其實,他們只知道,我的大姑去世,孩子接了回來。而和我一起回來的展翔,他們只是單純的把他當作我在異鄉談情說愛的物件。並不知道,他,就是姑父的弟弟,就是飛揚和繞月的叔叔。

  我帶他去我出生成長的村東舊屋,他看著滿牆的獎狀,擁抱我,把嘴唇印在我的額頭。我指著掛在堂屋後牆上的中堂畫說:「你看,這幅毛主席像,還是我用獎學金買的呢!當年爸爸特別想要一幅超大型的毛澤東像,又不捨得買。我就跑了好幾個新華書店,才買到這樣大的一幅。是不是很孝順啊?」

  他點頭。翻起我房裡放置的書。雖然村西建了新的房子,但是傢俱也全部都是新買的,以至舊屋的一書一紙、一桌一椅,還都是我走時的模樣。

  我順手拿了一本初中的物理,打開看了一眼,向他提問:「展先生,請詳細說出歐姆定律的內容。」

  他下意識的撓了撓頭發,皺了下眉頭答:「歐姆定律?好熟悉又陌生的名詞!」

  我笑他:「看來還是年紀大記憶力下退啦,連這麼簡單的定律都忘光光了。」

  他把書合上,輕拍了一下我的頭,說:「你真以為我不知道?聽好了,歐姆定律:在同一電路中,導體中的電流跟導體兩端的電壓成正比,跟導體的電阻成反比,這就是歐姆定律。基本公式是I=U:R。請問夏小姐,對否?」

  我點頭,說:「叔叔真厲害。我都差不多還給學校了,你都還記得。」

  他便驕傲的說:「那當然,不看我是誰!話說當年,我也是XX大學響噹噹的人物!」

  我從書櫃裡找出影集。一頁一頁的翻著照片給他看。他看到熟悉的景物,便會說:「這個地方我知道哦!」看著我的畢業照,他便感歎自己當年如何如何。

  我喜歡和他在一起交談,說什麼都沒關係。看得出來,他也喜歡和我說話。

  細細想來,愛情的開始,與生命的開始,還是有些動人的相似之處。你忘記了嗎?在我們年幼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就是用甜蜜的歌聲與和善的目光催眠嬰兒。在稍大的時候,他們給我們講奇妙的故事,點綴著孩子的前程。我們總是用言語與目光,來傳遞溫暖與愛。

  有了愛情,便是我們第二次的脫胎換骨。在有愛同行的日子裡,我們仍然需要用語言、用充滿柔情蜜意的眼睛,用可愛又頑皮的行動,芬芳甜蜜的微笑,與年齡不相符的天真的喋喋不休的訴說,為我們的愛情,增加愉悅身心的味道。

  傍晚時分,我們坐在樓頂,看著家家戶戶煙囪裡,升騰的嫋嫋炊煙。廚房裡,偶爾會傳出父母有趣的拌嘴,聽著爺爺在院子裡給飛揚繞月講人生的道理:

  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
  袞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顏。
  蓋志以淡泊明,而節從肥甘喪也。

  飛揚繞月瞪著茫茫然的大眼睛,看著半閉著眼搖頭晃腦的爺爺,滿面糾結的表情。展翔問我:「他們聽得懂嗎?」我俯在他耳邊笑著說:「聽得懂才怪!」他就恬淡的笑了起來。那笑容,猶如在平靜的水面投進去一顆石子,一波一波的蕩漾開來。盛開在他好看的臉上。裹著他的濃濃的悲傷開始漸漸變淡,他的周身籠罩在一片柔和之中。輕鬆,愜意,舒適。

  有膽大的鳥兒在我們周圍琢食媽媽晾在樓頂的麥子,尖尖的嘴巴,輕輕叩擊著樓頂的水泥板,發出「嘟嘟」的音符,每吃一下,便抬頭望我們一眼,見我們無視它的存在,便又繼續愉快的進食。

  天地間,有遠遠近近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可又顯得很安靜。我們眺望著遠方大片綠油油的麥田,麥子已經開始抽穗,還有些早熟的品種,竟已爭向開花。四月末的晚風如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的撫摸著我們,並帶走讓人難過的情緒。經過雨水滋潤的大地,有泥土的芳香在空氣中飄蕩。高大的白楊樹初生的葉子,在暮色中悄聲細語,沙沙作響。

  我們並肩坐在那裡,就像是坐在幸福的城堡上面,觀看、傾聽著這一切。它們因我們的幸福而存在,它們是屬於我們的。在憂傷漸褪的歡樂中,我的靈魂像一支唱不盡的綿綿情歌,越過沉睡著的大地,向著遼闊的天空飛去。

  少數的時候,一些遙遠、空洞的念頭夾雜著孩提時滑稽可笑的場面在腦海裡閃現著,還沒來得及仔細辯認,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些場景裡,展翔都是唯一的男主角。

  我枕著他的肩膀,輕輕哼唱著一些戲詞,是大姑生前喜歡的馬金鳳的豫劇。他閉著眼,在暮色漸濃的屋頂,等待著月亮升起。知更鳥唱出歡快的夜曲,提醒著人們又一天的結束。

  又一天結束,又一天又要開始。

  45.

  農曆逢雙的日子,我們去六公里開外的鎮上趕集。

  沒有藍色的天籟7230,就算有,在這樣的村道上,也未必跑的快。我們踩自動車,他帶著繞月,我帶著飛揚。路上沒人的時候,我們就並排走。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後座的飛揚看著繞月,繞月也看著飛揚。有人時,他便減慢速度,讓我們走在前面。

  在自行車保管處,我向他嘮叨說:「我小時候,存一輛車子只要一毛錢,現在收五毛,漲價也太快了吧!」

  他站在那兒,作弄我,讓我去向保管員談價錢。我知道沒那個本事,所以,還是拉著飛揚先走為妙。

  不是節日,亦不逢年關,所以,集市上的人並不多。他一邊詢問各種物品的價錢一邊感歎:「物質極大豐富。」他說的對,在家鄉,很多東西真的好便宜。花一塊錢,給飛揚繞月買了滿滿兩碗炒涼粉,我們坐在攤主準備的凳子上,向他們餵食。

  展翔的電話響,我接過他手中的碗,他掏出手機講電話。賣涼粉的大娘,及所有的食客,都停下了動作,看著他哇啦哇啦的說著日本話。再像看外來者一樣,仔細研究著我們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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