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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離開誰都沒問題,生活繼續,地球仍然旋轉。

  我們都知道自己渺小而無足輕重。但知道是一回事,由別人證明給你看是另一回事。

  從自我肯定的瞬間走向自我否定,我像個瓷人兒,忽的從高臺上摔下來,裂成了無數細小的碎片。曾經以為存在的意義就是被需要,如今既然失去了意義,似乎也就不必存在。

  要把自己從這個世界抹煞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甚至有專業書籍專教這類方法。我沒下手,並不是出於害怕,只是覺得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答案。

  「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顆塵埃。」

  生命就是如此荒誕和可憐麼?

  2

  有天早上,水晶來到辦公室,「剛才我花了九塊錢,把婚離了。」她輕描淡寫。就是那種輕描淡寫給了我很深的震動。

  與我不同,水晶是裁判,判定身邊人是去是留,是廢是寶。

  我以為水晶會不同。

  可是——「很挫敗。」水晶說。

  「以為自己聰明,就連一見鍾情也比別人聰明。可婚後他像變了個人——我還是我呀,不明白為什麼他從前珍若拱璧現在卻視如敝履。不是不努力,結果還是錯錯錯。」水晶歎息。

  水晶離婚大費了一番周章,前夫找上門來倆人對罵對打,讓人不免懷疑自己的人格大概也有缺陷:當初怎麼會和這樣一個人結婚?

  塵埃落定之前,木夏也曾經做出過抉擇,喜新厭舊。

  「我像吃了棉花一樣胃酸胃脹不消化,每天失眠,寧願換作自己被甩,起碼不必背負良心的包袱;如今想起前男友就從心裡說上一萬句對不起,比念南無阿彌陀佛還真誠。只求趕快超度了他。」

  離婚前後,豬憔悴而糾結,臉色青灰,神色萎靡,並不見紅光滿面喜氣洋洋的跡象,可見也經過一番掙扎。

  他也不是大贏家——誰的七年不是七年?

  情侶就像連體人,假如其中一個決心了斷另一個卻懵懂無知,手起刀落的時候,無知的那個當然感到錯愕與劇痛,但舉刀的那個也要經歷長久的遊移與恐懼,而疼痛並不會因為事先知情就變得稍稍輕微一些。

  誰都是血跡斑斑,誰心口上都帶著比碗還大的疤。

  因為瞭解,所以恨不起來。

  3

  大概任何一個荒誕的故事都有一個荒誕的開頭。

  開頭是我的手機上經常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很多情,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的毛病是無情,時常清理通訊薄刪除連絡人。如果收到溫情脈脈又不署名的短信,我就回復同樣親密熱情的短信,好像認出了對方是誰一樣。

  但那個號碼居然打電話過來,一個稚嫩的女孩子時斷時續的聲音:「我在海邊,水退得好遠,一個人也沒有,你聽你聽,好大的風!」

  她大概是把手機朝向海的方向,聽筒裡傳來嘶啦嘶啦的聲音,空曠而嘈雜,並不美,但我忽然被感動了——在北京浮著塵土的夏季的夜晚,我一個人在家裡,雖然我還是不記得她。

  「號碼」提議見面,我說好。我喜歡意外,生活太平淡。

  博物館外面的臺階高而寬,像巨大的淺灰色橫條空白信紙;一個女孩蜷腿坐在上面,頭埋在臂彎裡,捲曲濃密的黑頭發朝前面倒下來,蓋住臉,整個人像是寫出了格的墨水字——一個我不認識的生字。

  「嗨。」我說。

  她猛抬頭,我立即被她的眼神燙了下。那眼神像深黑的夜色裡啪的一聲剛剛亮起的燈,朦朧而銳利,只屬於熱戀中人。我借著這光亮瞬間理清了頭腦中所以飄忽零亂的思緒——我沒見過她,卻認出了她。

  「嗨,我是C。」她說。

  C,豬香港機票上的名字。

  我笑起來,情節太戲劇,想不笑都做不到。

  當初也不是不好奇,但沒好奇到要請這位小姐出來見面的程度。

  我以為按照豬的品味,會找到一個膚色蒼白、四肢柔軟,因為帶著受虐氣質而顯得性感的女孩子。

  然而不是。

  C小圓臉,一側比另一側稍寬,微微扭過臉微笑時想必有幾分動人,因為膚色深的關係,五官稍顯模糊,只覺得眼睛很亮。半長卷髮,腿很長,穿窄腳牛仔褲,T恤皮鞋。

  「喂,怎麼沒穿粉紅旗袍?」——我很想打趣幾句,但畢竟沒說出口,太無厘頭怕嚇到小女孩,讓人家以為這個阿姨被打擊得精神失常了。

  從前的博客裡放言要做個潑婦,敢於掌摑第三者;如今第三者找上門來,我卻食言——心裡沒有一點兒憤怒的火星,該如何爆發?

  我們一起進到博物館裡看高迪的作品展。

  巨大的展廳又黑又涼,音樂好像在很遠的地方響著;關節似的門把手,藤蔓植物似的燭臺,扭著身子的人似的椅子,骨骼似的們,一樣一樣孤零零的出現在淡黃的燈束裡,似乎隨時會和燈光一起消失;巨大的銀鏈子像被系成弧形的帷幕一樣倒垂下來,反映在地面上黑色的鏡子裡,像夜空裡懸浮著的兩座頭對頭的城堡。

  走在這樣的空間,好像是夢遊,身邊的C和話像是囈語:「學校放假時我也會去打工哦,比如在車展上……我學設計,最近要去美國……你的鞋子很好看」……

  多數時候我很沉默,腦子是空的,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有時候會順著她的話心不在焉的接幾句:「那多好」「你年輕啊,年輕多好」。

  既然彼此都已經滿足了好奇心,接下來就該說再見。然而——

  「姐姐帶我去吃飯好不好?」

  「姐姐帶我去買衣服好不好?好久沒買衣服了哦。」

  姐姐姐姐……

  語氣嫩而糯,像是未發育完全的小女孩。這大概是豬要的「依附性」吧?

  我無福消受,落荒而逃。

  「為什麼不和她坐下來聊聊?」粟粟問。

  「聊什麼?」我說。

  「前因後果呀,她和豬呀。」

  「不用問也能猜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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