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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豬拿著功能表仔細地研究。我一把奪過,「挑什麼呀挑,來最便宜的。」隨即向服務員指著一套貴些的,「我要這個。」

  「我現在連衣櫃都沒有,衣服都放在臥室的紙箱子裡。捨不得買新的呀。」

  豬掰著一雙方便筷子。

  我低頭斟酌著眼前的白紙黑字,拜他所賜我才明白什麼叫「展期協議」。

  我把簽好字的協議推過去一份,豬仔細檢查,然後疊起來放進口袋。

  「人手一份,再給你一個月時間。哎,我能吃塊你的雞麼?」豬眼巴巴盯著我面前的汽鍋雞。

  汽鍋雞是我貼補自己的,本沒豬的份兒,可惜味道並不怎麼好。

  「等下,」我仰脖喝掉了所有雞湯,連鍋帶肉一起朝豬推去,「都給你。」

  豬吃得津津有味,連骨頭都嚼得咯嘣咯嘣的。

  我嘖嘖搖頭,「至於麼你?怎麼跟黃鼠狼近親似的?」

  「我現在過得省著呢!」

  「說出去好歹也一外企經理,十六塊的米線吃不起?」

  「連吃牛肉麵都是她硬要請客,說我剛離完婚沒錢——她還是學生呢,哪兒來的錢啊。我要再亂花一分我不就混蛋了嗎我!」說著豬眼圈一紅,泫然欲泣,晶亮的鼻涕也同時垂下。

  我的身子不由地往後急縮,伸直胳膊挑白旗似的遞去一張餐巾紙,「不是說有情飲水飽麼?那你還跑這兒蹭什麼雞呵,逮著前妻劫富濟貧是麼?」

  「房子太小,以後結婚還要買大房子,不省怎麼行?」豬擤擤鼻涕,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認真與我攀談起來,一邊吐著嚼碎的骨頭渣子。

  「這多好,人生總有新目標,永不言倦。」

  豬把頭埋在碗裡,呼嚕呼嚕喝完湯底兒,抬頭一抹嘴,突然一聲長歎,「唉!路漫漫其修遠兮!」

  我一口雞湯險些全噴桌子上,「行,我算服了您!」

  「你這算助人為樂啊,作為前妻,我得在你的操行鑒定上寫上這條評語供後人參考。」

  在我新居的電梯裡,豬幫忙抱著我買的一堆東西。

  「算仁至義盡吧。」

  「也不過是想睡得踏實些。」

  「你是說我傷害了你還一笑而過麼?」

  電梯門一開,一搬家時遇到過兩次的保安走進來打招呼:「回來啦?入住愉快啊!」

  再次走入下行電梯,我抱著衣服箱子,豬抱著兩摞鞋盒兒——全是他的。

  兩個星期前我們還指望著夫妻雙雙把家還;形勢比人強,現在又得重新「清洗」一番。我艱難地抬腿,繃起鞋尖按了樓層「1」。

  「你說,咱們還能做朋友麼?」豬含情脈脈的聲音在空膛的電梯裡特別響亮。

  我一咧嘴,來了!這個男女關係結束時最惡俗的問題還是來了!攔都攔不住。

  門一開,同一個保安再次走進來,詫異,「你們這怎麼一會兒往裡搬一會兒往外搬呢?」

  「你問他。」我用下巴頦指豬。

  豬就回答了一個字兒,「對!」

  保安滿腹狐疑地下了電梯。

  「還沒回答呢!」

  「什麼?」

  「還能不能做朋友?」

  我唉了一聲,不知道應該怨電梯太慢還是這個男人嘴太快。

  「問題是你受得了我麼?你怎麼這麼葉公好龍呢?」

  「回想跟你過的日子,基本還算愉快。當情人雖然不靈,當朋友我覺著合適。」豬說著,艱難地從鞋盒子底下抬起一隻手,向我的頭頂摸來,就跟老紅軍愛撫紅小鬼似的。

  我趕緊一挫身,支楞起胳膊頂住其腰眼兒,「男女授受不親!小心咬你啊!」我齜牙,露出明晃晃的牙花子。

  「我沒那種意思!」

  「我知道。你要有那意思我就讓你從此再沒那功能。」

  他一聲歎息,把背靠在電梯不銹鋼的內壁上。

  能交心的才是朋友。

  我從不和朋友做交易。

  晚上開著落地燈一個人看書,坐在傘形的淡黃色燈光裡,周圍的一切都被淡淡的黑暗隱沒,變成遙遠的、不相干的。

  我享受著幽靜,直到被電話鈴聲打斷。

  「我的網球拍呢?」豬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在電話那頭響起。

  「是我買的。按照協議,各自財產歸各自所有。」我答。

  「那卷尺呢?」

  「也是我買的,我拿走。」

  「不知道我還要用麼?就沒見過你這麼討厭的人!」那邊啪一聲掛斷了電話。

  電話又響,這次是水晶。

  「你真的離婚了?」她訝異。

  「從此也是有前夫的人啦。」我自嘲。

  「順利麼?」

  「已經分完了行李,他進高老莊,我上花果山。」

  「他沒為難你?」

  我沉吟了一下,「不算為難。只為沒拿到球拍和卷尺罵我討厭。」

  「他們都是這樣,」水晶接得很緊湊,「當初說人都走了還要財產幹什麼?

  身外之物都給你。事到臨頭就肉疼得張牙舞爪。」

  「連衣服架子都要搶。」我笑。

  「多拿十塊錢都是好的。」她也笑。

  水晶的離異比我慘烈,她前夫紅了眼睛要對簿公堂。

  「把他當時的話都錄了下來,從沒想到他有那樣的語言天才,也算開了眼。」水晶說。據說現在放開聽有很強的戲劇效果,引人發噱。

  當初錄音,也是為了留證據吧?怕打官司的時候吃虧。我們都戀戀紅塵,隨波逐流時手裡總要抓住些似乎牢靠的東西,既然抓不住一個人,那麼別的也好——儘管都是身外之物,人和別的。

  清高起來自然可以瞧不起這副皮囊,拒絕蠅營狗苟,但活著畢竟是要吃飯的。

  「為什麼不窮追猛打讓他淨身出戶?既然是他錯。」木夏後來問,她很替我不平。

  「第一這不公平,第二這不可能。」我說。

  我沒說第三個原因:馬上離開眼前這個男人,越快越好,假如價錢合適。

  我不精明,只是略懂性價比。

  就像戰時的不動產交易,收益重要,性命更重要,趁著一切尚未灰飛煙滅,帶了能帶走的早日遠走高飛——生命如紙,禁不起蹉跎。

  同樣離婚,朋友佛手是被淨身出戶的,只帶了一個女兒和一身淤青姹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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