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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選定好學校,記者便像一個特工那樣蹲在校門口等待學生放學,找幾個學生問學校收了多少,一共有多少學生,這樣先算出學校大概多收了多少錢,然後找校長見面隨便聊聊。言多必失,這些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校長們露了馬腳,暴露的問題越來越多。留了校長的電話後一回到房間,他們馬上分工,匆匆處理稿件,然後請校長到賓館「看稿」。校長進來時都還挺高興的,以為是記者專程來寫表揚稿的,等看到稿子的內容後臉色大變。緊接著他們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哀求報社千萬不要發稿。面對公開曝光的威脅,幾乎所有的校長都選擇了花錢消災。「反正不是自己掏錢,又保住了位子和面子」,這些校長們有著普遍的被敲詐者的「消費心理」。而且他們一點兒也不擔心,面對校園裡永不枯竭的生源,學校接下來又會把這些錢轉嫁到「花朵」的頭上,可以另立名目繼續收費,使廣大學生被迫充當著這一食物鏈終端利潤製造者的角色。

  所以面對記者們提出「報社困難,大家相互支持」的暗示,校長們大多也是主動提出給報社贊助。記者此時也成為了商人,監督對象成為了生意夥伴,學校的付出不是換得了正面宣傳的版面,便是成為報紙教育特刊版的理事單位。在赤裸裸的交易後,雙方的工作進入到實質性階段,大家都趁熱打鐵嚴格履行契約,記者頭不抬眼不睜地開具發票,名堂無非是「宣傳費」、「理事成員會費」或「訂報費」,當然關於款額他們都在心中有一個原則,按照學校多收金額的百分之十到二十作為索要標準,他們知道學校收取這些錢時也是擔驚受怕的,不是容易的事情,除了報社以外肯定還有其他的收費單位把手伸向學校,如果超出了標準,那學校打死也是拿不出的,這樣做只能弄得彼此下不了臺,而核實標準也是講究遊戲規則的重要步驟。

  報社簡直像「三大戰役」時解放軍的總指揮部,每天都要及時溝通資訊,通報情況,表彰先進,鞭策後進。十多天下來,在「創收」達到一百八十萬之多後,報社宣佈戰事結束,大家進入到修整狀態,等另尋到目標後再出擊。這樣賺錢來得快,任務完成得好,特別是在整個過程中記者們都有一種淩駕於人的權力在握的感覺,興奮中都想一往無前而不願意刹車,儘管知道這樣的「生意」不會做得太長久,鑒於城裡和城郊條件好點的學校都已掃蕩過去,所以好些記者把目標轉向了偏僻的鄉村學校,獨自單幹起來。

  送走了總社記者,寶寨記者站的兩名記者這兩天已經刹不住車了,他們開著1000元買來的除了喇叭不響幾乎全身都響、連牌子都看不出來的微型車,深入到山區轉悠了幾天,又弄到三四萬塊。對著地圖搜尋了半天後,封河中學成為了他們最後的目標。

  寶寨縣封河鎮是個地處深山大溝的山區鄉鎮,距離縣城足有八十多公里,全鎮有四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積,地域很是遼闊但沒有任何資源,農民靠的是廣種薄收維持生計,至於買個油鹽醬醋、針頭線腦和孩子上學的錢主要依託的是山地上種植的土豆。處在這樣經濟狀況的山區封河中學的寒酸那是必然的事情:校門是用幾棵柳樹搭起的,牆壁則是用黃土夯實的,所有的教室都是在黃土山中挖的窯洞,教師宿舍倒是建在空地上,是用黃泥和磚頭砌起的,由於年久失修,牆皮一塊塊斑駁脫落,倒像是患上牛皮癬的老年人。學校院子本身就很窄小,卻仍然到處堆滿了柴草等雜物,別說尋啥運動場所,即使走路也要小心。學校的色彩是呆板而毫無生機的灰色,只有在朗朗晴天下,住校生們拿出那些多是來自於外面捐贈的衣物和被褥晾曬時,花花綠綠般像是萬國旗一樣隨風飄揚,才給單調的窮山溝增添幾分色彩。

  這天下午兩記者趕到封河中學時,差不多要到放學時間了。七繞八繞地走過那些雜物,他們看到幾個窯洞教室裡學生們很自覺地在上自習。他們比較了一會兒,選擇了一個看起來學生年齡比較小的班級走了進去,開門見山問大家,誰拿著學校給的報名發票。農村孩子真是老實,好多同學爭先恐後地舉手表示自己拿著發票。記者拿過來一看,問題就出來了,所謂的發票其實是自己製作的收據,只有那個學校公章才說明這收據的權威性。記者心裡有了數,他倆來到一個門上寫了辦公室幾個字的房間推門進去,看見四個人正在聚精會神地打麻將,一個人伸著長脖子觀看。山區人真的是質樸,看到來了兩個陌生人,大家都停止了動作,甚至一個手裡已摸到牌的禿頂人也把手揚在空中,招呼他們進來坐。記者亮明自己的身份,好似很隨便地說想瞭解一下新學期貴校的收費情況,調查你們的經費夠不夠用。那個禿頭人嘿嘿笑著,說你們的調查選對了,我們最缺的就是經費,這是個小學校,山裡的群眾又貧困,即使想多收也收不上來。平時要不發動學生勤工儉學,連燒煤的事情都解決不了。指著另一個打牌人說那是學校的會計,具體事情由他跟你們說。會計戀戀不捨地離開麻將桌,另外那個觀看的長脖子馬上補了他的缺。到另一個房子裡,會計說全校862名學生,學雜費每人是180元,取暖費、喝水費、衛生費一共是50元,班費10元,至於書本費那就根據年級的不同而不同。記者這段時間早把縣裡的收費標準熟撚在心,規定的學雜費是136元,僅此一項多收三萬多。他們拿出數碼相機對著那些單據拍照,會計幫忙往平整拉。記者臨走的時候又來到麻將桌旁和校長告辭,開了個玩笑說你這兒天高皇帝遠,日子過得不錯呀,隨即不顧校長挽留吃晚飯的盛情,來到離學校不遠的鄉政府。記者找到鄉領導亮明身份後,先是和鄉領導交杯換盞吃喝了一通,然後住進客房拿出到其它學校的稿子略微修改了校名、數位等,一篇稿子便已寫好。在定標題上,兩人倒是費了點腦筋,直到次日上午才取了《打白條收學費全是糊塗賬——校長帶頭教室裡摸麻將》這樣的標題,吃早飯時,記者在飯桌上拿出稿子給鄉長看。鄉長看完,臉色不對勁了,馬上打電話叫校長到鄉政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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