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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自愛丁堡和司澄告別,已經過去差不多近五年時光,五年裡變故甚多,滄桑變幻,心境更迭,再也回不到愛丁堡時期避世閒散的最初。

  事實上,高潔已經不太回憶得起這段避世的閒散,那也是迷惘矛盾的一部分。而今再回想,恍然如夢。

  再次見到司澄時,高潔竟然毫無意料中該有的不真切和激動。她就像見一個久別重逢的老熟人,對司澄伸出手去:「司澄,你好。」

  意外的是司澄。在這扇老式的鐵閘門打開後,他就看到了自走廊深處走出來的女子,他的往事也跟著走了出來。高潔還是老樣子,穿著寬鬆的毛線長裙,圍著長長的毛線圍巾,白色的球鞋。在愛丁堡的時候,她就一直是這副他一開始以為是瀟灑隨性的打扮,後來他才知道是自己搞錯了。但高潔又不像是老樣子,氣質不一樣了,她曾經讓他著迷過的飄飄忽忽追尋什麼似的眼光不見了。眼前的高潔,不像他認識的那一個。她現在明媚而堅定,好像摒棄了什麼負重似的,重新變了一個模樣。

  高潔笑吟吟地當著司澄的團隊和自己的團隊介紹他們的關係:「沒想到是司澄,沒想到是老校友。」

  於是司澄也笑了,在高潔的眼裡,他濕漉漉的眼一直沒有變過,一如當初的真誠坦率。他的真誠坦率卸載了高潔初見他時的負擔。他們笑著互相擁抱,一點兒也不尷尬,然後坐下來認真地把合作的會議開完。

  會儀上高潔才瞭解了失去音信這許多年的司澄的種種。他一如當初堅持隨性生活,再次碩士畢業後。憑藉自己的愛好,做自己喜歡的事,組建了志同道合的團隊,任攝像師和團隊一起拍了一些實驗性的作品。輾轉認識梅先生後,被邀請來嘗試拍攝商業化的作品,也無非因為裴霈充滿靈氣的創意很有吸引力。他一直知道自己是誰,而為自己生活。這是高潔直到現在才有的了悟,也才能真正給予理解。

  會議在確定拍攝計畫、週期後中場休息。高潔讓岑麗霞為大家泡上一壺香片,但司澄的團隊對這棟有點歷史掌故的大廈更有興趣,在裴需的介紹下,興致勃勃地去名人故居瞻仰。室內只剩下高潔和司澄。高潔親自為司澄倒上一杯香片。司澄看著高潔行雲流水一樣的泡茶動作,溫和地說:「Jocelyn,原本我並不知道你對這些中式的傳統如此熟悉。」

  高潔笑:「做多了就熟悉了。」

  司澄否定:「不,不是因為練習才有的熟悉,這是天生的。你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吧。」

  高潔抬眼,司澄的話總是感性,她以前就不是很懂,現在同樣。

  司澄的雙眼盛滿歉意,對她說:「對不起。我一向是個衝動的人。那個時候,我考慮的問題不太多。」

  高潔給自己也倒了茶,捧著茶杯,暖了暖掌心,笑起來:「如果把什麼事情都思前想後再行動,就不是司澄了。」她胃裡突然翻湧,道了一聲抱歉,捂著嘴進了盥洗室。她最近的孕吐反應不單單會在清晨發生,有時也會在下午,這讓她感覺到了孩子在自己體內日益成長。

  從盥洗室內走出來時,高潔面對司澄詫異的目光,溫和地說:「不好意思,我懷孕了。」

  司澄詫異的目光也變得溫和起來,他從來就是這麼善良和可親,他問:「好點沒?沒有關係吧?」

  熟悉的關切,只有司澄能給她帶來的自在和隨性,她坦然地就把無法同第三人說的話說了出來,像閒話家,常一樣:「不太好,我在很努力也保住這個子孩希望他可以留下來。」

  司澄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揚起下垂的嘴角:「Jocelyn,你找到了自己,對嗎?」高潔一怔。

  鬧哄哄的人群歸來,打斷高潔的愣怔,他們重新開會,繼續討論演員選擇事宜和合同細節。坐在司澄身邊的他團隊內的導演就是同高潔聯繫的那位Summer,是個美籍華人姑娘,人如其名,美麗而生機勃勃,在司澄說話時,她毫不掩飾對司澄的欣賞目光。高潔想起自己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好好看過司澄。她並不意外地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歉意。

  但美籍華人姑娘有形于外的強勢,轉頭同高潔商洽合同條款時,她主導著團隊在利益談判時的權益,在付款期限、智慧財產權方面要求特別細緻,談得高潔有些精神不濟,被司澄看出來。

  司澄說:「就按照合同上執行吧。」

  Summer在會議上頭一回不贊同地看向司澄:「No,付款週期太長了。」

  高潔捏一捏眉心,就她自己目前的資金情況,她是必須要為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和權益的,她不得不為此強硬起來,但也坦誠地同對方有商有量:「目前我的資金流有一些緊張,因為網路店鋪開業在即,也需要一點庫存準備,所以合同上付款週期是長了些。但是請你們放心,不要懷疑我的合作誠意。」

  Summer仍想要爭辯,被司澄及時制止。會議結束後,司澄避開Summer,同高潔抱歉道:「Summer是心直口快的人,你不要介意。」

  「不會,在商言商,她的想法是對的。」

  司澄笑:「Jocelyn,你真的變了很多,你現在心裡怎麼想的,也能坦率講出來了。以前你總是回避著什麼,放不開自己。」

  他的話觸動了高潔:「我以前是這樣子的嗎?」

  司澄再度擁抱高潔:「你現在這樣很好,有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勉強自己也不為難自己。」

  司澄的話,在高潔心內一輾轉,仿佛又打開了她的一道心鎖。

  司澄一直沒有改變,因為他固守的是他的自我,每一個時刻都是為自己而生活,誠實地對待自己的內心。

  這是和自己多麼不同的人生。

  從前的她和司澄怎麼可能走在一起呢?她從來沒有為司澄打開過自己的心鎖,那時的她連自己都不瞭解。

  高潔釋然了一些長久細碎的心結,但隱隱觸動著那個最大的結,那是她不敢觸碰的。

  她仍舊學不會司澄的當機立斷。

  在司澄的幹旋下,Summer向高潔妥協,答允了高潔的付款週期的條款,同她簽訂了合作合同。原定三集的拍攝期限一個半月,由裴霈跟進全部溝通事宜。

  高潔終於放心地回家休息,配合好徐醫生的治療,這次對她的孩子太關鍵了,她不願意有絲毫的分心。

  於直一直沒有在療程中出現過,但是他的血清總會準時被注人高潔體內。在輸血時,高潔總會呆呆看著黏稠的鮮紅血液流進自己體內。

  為她輸血的護士笑問:「你居然不暈針?大多數人都不敢看。」

  高潔在想,這是於直的血。一這樣想,她的心情就會異樣平靜。

  他們共同孕育了一個孩子,他們的血液甚至互相交融著,深深牽連著,好像是今生今世再難以甩開的羈絆。可是,她由此順著這條羈絆,知道了前路,明白了自己,又生出一條希望的線,紮下自己的根,伸展枝葉,重新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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