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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于毅得意揚揚地迎過來:「善後善好了」他拍著於直的肩膀,「走,喝一杯去。」

  於直擺手,他看到了正在協助林雪的助理管理收尾事物的秘書,把她叫到跟前,囑咐了一些事宜。

  於毅笑道:「奶奶是善心人,給穆子昀和她外甥女的補償太厚道了。」

  于直遣走秘書,對於毅說:「穆子昀這員大將,奶奶可是給了你。」

  於毅說:「好嘛!燙手山芋嘛!」

  於直笑了笑,對於毅耳語道:「也不算燙手,回頭你好好把她以前和電視臺往來的賬務仔細查查。」

  于毅心領神會,給於直比了個大拇指:「喝酒去。」

  於直還是在偌大的大廳裡頭立了會兒,走出宴會廳大門前又回望一眼繁華落盡的宴會廳,戲臺上每一樣殘跡都被收拾乾淨,明天又會重啟大門,開始新一輪的繁華大戲。

  他跟著於毅走出這劇院一樣的百年大樓,外面只有零星的路人,沒有了高潔的蹤跡。他想,他不能再想她了。

  高潔是在五分鐘之後,自劇院一樣的百年大樓破門而出,在風中一路狂奔,撞倒一位路人而不知道歉,她更不知自己想要奔向何方。

  一種痛蔓延開來,如尖利針錐刺進心臟深處,如厚重鐵錘敲擊在腦門之上,痛得轟轟烈烈、沉沉實實、不分南北。

  她依舊處在她的原點,渾渾噩噩地上足發條,既無前路亦無出路地兜轉。一直就這樣兜轉。

  高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盡,忽地踢到一塊硬塊,才重重摔倒在地上,耳畔只聽得沉沉江水流動和呼呼秋風吹拂。四周暗黑無人,只有江水兩岸的民宅閃著冷冷的燈光,一星兩點,是她眼前冒出的金星。她昏沉而茫然,仿佛夢裡不知身是客,不知今宵去何方。

  有帶臂章的夜巡人路過,好心過來攙扶她:「這個姑娘怎麼回事?生病了?要去醫院嗎?」

  高潔推拒著:「不。」

  她被陌生人扶起來,才覺出身上的冷。

  「快回家吧?現在沒有地鐵了,前面可以交到計程車。」

  她在好心人的指引下,走上被路燈照亮的筆直大道,車站停著暖黃色的計程車,她糊裡糊塗鑽進其中一輛。

  司機問她:「小姐,去哪裡?」

  高潔下意思報了個地址,司機踩下油門,汽車啟動把她的意識也啟動,她慌亂地說:「不對,不是這裡。」

  司機好脾氣地問:「那麼是哪裡?」

  是哪裡呢?她去哪裡呢?她剛才報出的怎麼是於直公寓的地址呢?那也是棋盤上的格子,陷她進去的格子。

  她小聲地無奈道:「我不知道。」

  司機沒了耐心:「小姐啊,你別跟我們這種做通宵生意的開玩笑,不用車就下去吧!」

  可是車內溫暖,高潔不願離開,她扒住座椅:「去常德公寓。」她終於想出她唯一可去的地方。

  這裡離常德公寓並不太遠,也就十幾分鐘路程,很快抵達。高潔付錢下車,一路跌撞走到「清淨的慧眼」工作室門前,往兜裡摸鑰匙,才發現這件被別人披上的衣服,一點偽裝和庇護都不給她,沒有衣兜更沒有鑰匙。

  高潔敲了敲門,很快有人開門,裡面透出一線光亮,高潔支撐自己的力量已經透支,癱軟乏力地倒頭就栽了下去。

  她浮浮沉沉地睡著,不知今夕是何夕,時不時不安穩地抽搐一下。睡時無夢,醒時也不覺已醒。等到有人伸手撫摸她的額頭,她不得不醒過來。

  站在床邊的裴霈關心地問:「高姐姐,你有點發燒,要不要去醫院?」

  高潔迷迷糊糊地先搖頭,然後目光與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相觸,被一暖,終是再度回歸現實。

  裴霈提醒道:「我做了點粥,端給你吧?」

  高潔沒有氣力讓自己說出「不」,也不想拂了小姑娘的好意,虛弱地點點頭。

  裴霈熬的粥香糯可口,溫軟香甜。高潔喝了一口,接著就喝下一碗,望著碗底,看到了窮盡的局面。

  一切都已經結束。她已經落下陣,態度糊塗,姿勢難堪,毫無值得同情之處,而且——結局和她預想的是一致的。高潔狠狠地咬著唇,心中痛悔到極點,卻落不出一滴淚,也講不出一句話。難看的創傷,深刻的恥痛,屈辱的懊悔,不可與人言的倔強,她強撐著讓自己坐著,積攢著氣力,可是又迷惘得好像什麼都積攢不了。

  就在迷惘時刻,裴霈又來敲門,在外面輕輕喚道:「高姐姐。」隨後推門走進來,神情古怪為難,向高街伸出雙手,左手手心裡一串鑰匙,右手遞來一封信箋和高潔昨日遺留在宴會廳現場的手包。她說到,「剛才有位'路客傳媒'的陳小姐來給你送包,留下了這串鑰匙和這封信。」

  高潔把信和包接過來,打開信箋,信是列印出來的,非常公式化的通知文字,告知她可在下周某日至某某律師事務所簽署房產過戶協定,自己的聯繫方式是多少多少,房產就是靜安寺後頭的那件公寓——這就是她在這場賭局裡唯一的獲得憑證了。

  於直何嘗將她放在眼裡過?真是一場虛情假意、虛與委蛇的折子戲。但高潔心內的痛麻痹著她的身體,她輕輕合上這頁紙,就像放下了折子戲的幕布。

  然後,她的聲音就能發出來了,她攢了力氣對裴霈說:「裴霈,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裴霈立刻說:「當然可以。」

  高潔說:「這張紙上有個地址,這串鑰匙就是房門鑰匙,能不能幫我把房間裡所有的女性日用品和衣服拿過來?壁櫥裡有兩個行李箱,都是我的,只需要整理這個季節的衣服和內衣就可以了。」

  裴霈真是個靈透的姑娘,笑吟吟地過來抱抱高潔的肩膀:「高姐姐,歡迎你當我的室友,我一個人晚上住老房子真有點害怕。」

  高潔柔弱地靠在裴霈的肩頭,放鬆了自己。沒有想過漩渦過後還能得到至大至誠的安慰和好意。

  大至誠的安慰和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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