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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夜回到公寓,高潔新學了越南牛肉湯河粉的做法,只做了一碗,擱在桌上,等著晚歸回來的於直享用。

  於直進門後,沒有即刻去打攪在工作室裡又埋頭苦幹的高潔,一個人獨自坐在餐桌前,將夜宵吃完。高潔的烹飪天分極高,初次嘗試的菜肴也會有不錯的口感。

  於直看到陽臺上又多了幾盆花,電視櫃上多了幾個藝術品,甚至牆壁上都多了幾幅複製工藝極好的裝飾畫。

  他的手機裡有昨日晚上言楷發來的短信,資訊極短,「金茂談好了。」

  昨晚高潔回來,做的菜肴,佈置的紅燭都很有情調,但是和她的狀態不符。她整個人恍恍惚惚,恰似失重。

  於直當時帶半分篤定半分忐忑坐下來,燭光晃在格子紋路的桌布上,在他面前像鋪開一張棋局。他執子佈局良久,也許今日就要破局。

  從阿里山下來以後,他借著高潔的局、穆子昀的局,一步步走到布出自己的局這一步。高潔終於還是將自己變成他親手埋下的伏筆,那麼義無反顧,毫無猶豫選擇在這一晚發揮出她在局內最大的作用。他將會執此子邁出至關重要一步,繞老大一圈,只為將對方的王和後一併狙擊。

  高潔在燭光裡答應了他的求婚。他們倆都草率地完成了這樁婚姻的盟約。

  這樁盟約締結得簡潔而可笑到於直因此而意外。作為於家族人,他老早忖過自己未來的婚姻也許會像于毅於錚的那樣,成為自己事業上的一塊有力基石,他亦對此表示無比的贊同。只是沒有想到最後尚未成為有力基石,而是先成為一枚棋子。

  有點兒舉輕若重了。

  於直在燭光裡望到了高潔猶豫的眼神透露出來的沉甸甸的心情,他吻她的時候,發了點狠。如果她沒有這麼堅決的意志,如果她拒絕了他的求婚,如果她沒有去赴金茂之宴,那局面又會是如何呢?

  她給了他一個莫大的良機,又摧毀了他心中一些未定義的情緒。他甚至尚未來得及厘清這些情緒。

  這夜於直獨自吃下那一晚牛肉湯河粉。那個心虛的女人,從昨夜開始,就在回避著他,連晚上睡覺都窩在床邊小小一角,避免觸碰到他,今日早起更是難得地早早就出門上班。

  於直也沒有什麼心情正面面對她,管自洗漱完畢後,上床睡覺。

  高潔在夜裡十二點多回到的床上,沒有發出沉重的呼吸聲,代表她根本沒有入睡。也不知道她晚飯吃了沒有,她的肚子發出了「咕咕」聲。於直乾脆就坐起身,用自己「餓了」的藉口拉著她去霍山路吃夜宵。

  這是高潔比較喜歡的一種相處方式。跟著他走入平凡街道,品嘗最普通的世俗的美味和熱鬧。

  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包括高潓,幾乎全部都熱衷紙醉金迷,無一例外。容易沉迷紙醉金迷的女人,相對簡單易懂,不用費腦子相處。

  但高潔不一樣。

  高潔對物質沒有什麼太大的追求,反而融入到人群裡後,經常會出現一種樂得飛飛的神情。很難形容高潔的這種表情,是五官都張開了,貪婪地感受,用心地品味,她臉上的甜淨又回來了。這樣的她幾乎把他拉進了一個普通生活的狀態。

  為何會這樣?於直至今鬧不明白。他感到她喜歡有滋有味的平凡生活,於是帶她去吃蟹、去喝咖啡、每天早晨買弄堂口的早飯給她、每天晚上吃著她做的家常便飯。這是一種無意識的回應和融合。

  在霍山路夜排檔排隊時,於直又看到高潔流露出這個表情,享受著擁擠的人群、暈黃的路燈、撲鼻的油香氣。

  她是可以變得很簡單的,所以於直捏住油滑老闆的手腕,情不自禁說出那些意有所指的狠話。高潔立刻就變色了,所有她所享受的境界速速遠離了她,她逃也似地跑進了他的車裡。

  在車上,于直以為高潔也許可能會說些別的,但是高潔居然提出請他陪伴她去美國,他想了想,便同意了。

  為高潔所不知的,於直是知道高潔在她自己的那一場戰役裡,真的取得了全面的勝利。

  高潓吃安眠藥自殺的消息,是前一陣子吳曉慈親自電話告知的。高潓會吃安眠藥,源於他和她最後一次電話。

  高潓憤怒到極點,「於直,你劈腿劈到我家裡來了,你還是不是人?「於直十六歲開始就經常陷入被兩個以上的女人爭奪的小型戰爭裡,根本對此不痛不癢,對高潓,他是這樣講的。「潓潓,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發現更適合自己的人,抱歉我誤會了你一段時間,你也誤會了我一段時間,我們只不過是漫長旅途裡一段時間的伴侶,不適合了,就要放下,去尋找更適合自己的風景。」

  高潓瘋狂地叫:「那也不該是高潔!「

  於直仍是笑著,慢條斯理地講著人生的大道理,「潓潓,少了我,也許你只是少了一個光環,時間久了,你會找到另一個光環。我們都曾經談過很多次戀愛,分過很多次手,大家都應該習慣這種攜手走一程再互相告別的方式。「高潓問:「為什麼會是高潔?你告訴我,為什麼會是她?「于直誠實地答:「她出現在這個時候,正是我最需要她的時候。「高潓的聲音發了顫:「所以你不需要我了?于直,原來——原來你對感情的定義這麼冷靜。」

  於直沒有回復,在電話裡沉默了會兒。高潓有高潓的好處,她同樣有著她的聰明。

  高潓最後在電話裡說:「你從來沒愛過我,比愛過我而因為高潔的出現不愛我了還要殘酷。」

  高潓掛上電話的幾天後,吳曉慈帶著哭腔電話來懇求于直,「于先生,你行行好,不要拋棄潓潓,她脾氣雖然刁蠻,可是對你是認真的。沒有你她會死的,她吃了安眠藥!「於直好聲氣地答:「阿姨,很抱歉,我沒辦法給高潓她需要的感情。人生在世都會經歷一些挫折,潓潓以後會明白。」

  但是打發高海沒有像打發吳曉慈那樣輕而易舉。

  高海親自飛來了上海,是高潔所不知道的,他滿頭白髮已經稀稀疏疏,一身皮肉鬆鬆垮垮。把於直約出來還是拜託昔日的導演搭檔幫忙。

  于直看到高海時,對他的形容枯槁吃了一驚,高海面色沉重且坦白地說:「于先生,不要驚訝,我是肝癌晚期,時日已經不多。」

  於直很有些意外和惻然。

  高海長長地歎氣,只那一雙眼還留著舊日的精爍,盯著於直一直沒有開口。

  於直便先開口,開門見山地問:「高先生,你是為了高潔,還是高潓來找我?」

  高海說:「她們都是我的女兒。于先生,我沒有想到你會先後選擇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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