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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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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的鄰居莫北家裡出了點事,在他地頭的酒吧宿醉,酒吧看他的面子全部免單。他學著老油條那樣講義氣,送了個漂亮姑娘給他開葷。但莫北是他父母的牽掛,他父母也是他的牽掛,他有家,他要抽身太容易了。不像他。跟著他混了不到一年的莫北決定回歸到原來的生活,他和莫北喝了一頓酒。莫北相勸,「考大學去吧?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過幾年拿什麼給自己交代呢?」 於直一邊聽著一邊抽煙,他腦子清楚得很,再這樣下去能得到什麼呢?越來越多的地盤在法治社會只是個偽概念。他再這樣下去,沒有意外的話,肯定要進少管所或者勞改所的。 可他心臟裡的毒,還拔不掉。 小助理再一次用正義凜然的面孔出現在他的面前,她應該是收集了他很多的資料,說:「於直你做的這些事情你爸爸會傷心的,不要再混下去了,想想你的爺爺奶奶的面子。」 於直嘴裡叼著煙,眼睛眯得十分輕薄,鼓著掌,說著挑逗的話,「說得好,說得好,這麼好的人,我爸怎麼還沒娶你?啊?」他身後的小跟班們哄堂大笑。 小助理眼睛裡頭全是屈辱。 正茫然的於直丟掉茫然,他還有法子更屈辱她。他命令小弟跟蹤小助理到陰暗角落,捂住口鼻,扒光她的衣服,把她丟到垃圾桶邊上。 這一次小助理沒有像上次車被砸那樣忍氣吞聲,而是報了警。 員警來抓他時是淩晨四點半,他正在虹口最大的盜版店裡剛看完碟,小跟班跑進來報信,他跨上他的鬼火就飆起來。一飆飆到近三百碼,闖過四個紅燈,眼看就要甩掉員警,前面有個晨掃的環衛工人,他刹車不及,「轟」一下就撞上去。 第十章 藏不住的秘密,躲不過的心傷(上) 在刹車之前千鈞一秒時,於直是轉了車龍頭的,他的鬼火貼著環衛工人的身體沖過去,環衛工人被摩托衝力帶倒,摔在路邊,而於直沖過去後就撞上了電線杆,整個人摔了出去。 於直和被他牽連的無辜的人都進了醫院,都摔得很重。但不幸的是,那位無辜的人不久前經歷了一次膝蓋骨折,這一次的重摔使舊傷加上新傷,後果堪虞。 於直的右腿也骨折了,在醫院養了三個月。這個期間,員警查出昔日跟著他的小弟裡頭有不少作奸犯科的,凡有觸犯刑法的,小的進了少管所,大的進了勞改所。 于直這幾年的行為雖然荒唐,但幸在未成年,也幸在並未真正做出嚴重的觸及法律的罪行。祖母林雪勸慰了小助理一通,同她簽了一份股份轉讓協議,讓她正式持有盛豐集團百分之零點五的股份。合同簽完後,小助理就去派出所為於直銷了案。 而年邁的祖父領著于光華親自上門給傷者賠禮賠錢。等於直養好了腿傷歸家後,他把於直叫進了書房,抽他抽斷了四根板尺,然後氣喘吁吁坐到籐椅裡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有一隻叫巴克的狗被賣到阿拉斯加幹苦工,勞動很繁重,環境很艱險,狗隊每天拉著雪橇在雪地上長途跋涉,每只狗每天的糧食很少。其他的狗都在惡劣的環境死了傷了淘汰了,只有巴克忍受了各種虐待,在惡劣的環境下練成一身本領,比其它狗更勇猛更機靈,更重要的是,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目標明確。它通過競爭變成了狗隊裡的頭狗,但是這不是它的終點。它心裡有更野性的力量,指導他去了生存競爭更激烈的狼群中,這不是因為它退化了,它要在真正證明自己生存能力的地方,證明自己變成了強者。最後它贏得了狼群的領袖地位。」 祖父拾起地上的板尺,板尺是祖父實行家法的工具,他管教兒孫時間不多,方式單一粗暴。實行家法的每條板尺上都有族徽——一隻獵犬。當年他帶兵打仗,贏了就會在戰地插上一面畫著獵犬的小旗幟;平反後辦企業,也用獵犬做了企業LOGO。 這是祖父頭一次花了這麼長時間如此行峻言厲地教誨於直,他聽進去了。 祖父揪著他到受害人家門口。就在楊浦的棚戶區,木頭搭的房子,只有九個平方米,夏天像蒸籠,冬天擋不住西北風,外面一下雨,裡面一定會下小雨。 祖父壓著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摁到地上,要他跪在人家房子前磕頭謝罪。於直的鼻子貼在水泥地上,嗅到路面上酸餿到蒼涼的氣味。 祖父說:「劉俊虧了你的盜版資源,在靜安區買了一棟別墅,在七浦路買了一層鋪面,在浦東買了一個菜園。你撞傷了正經人家唯一勞動力的腿,牽累無辜,你有多愚不可及!」 劉俊就是老油條,他的盜版碟店因為於直被抓而被搜查,結果搜出他非法走私以及引誘他人賣淫的證據,兩罪並罰,判了十年。 十八歲那年生日一過,於直就被祖父勒令去甘肅服兵役。他沒有拒絕,沒有反抗,自甘自願像巴克一樣被流放到最艱苦的地方。 艱苦的地方有艱苦的好處。拉練的時候太陽底下一站一上午,軍服濕了幹幹了濕,但是地方大,天藍藍,草莽莽,一望無際。 教官也許得到祖父的指示,待他特別苛刻,教他經常站夜崗。夜崗也沒有關係,天和地都是黑的,只有滿天星辰,他好像獨立在一個宇宙空間裡。 只要在野外,他的一平米就不見了。 部隊刻苦的訓練和規律的生活使於直一直發熱的昏昏然的頭腦一天比一天冷靜下來,開始回歸到理性的思考:盲目發洩的自己,蠢笨無知;牽連無辜的自己,罪無可恕;為人利用的自己,愚不可及。 他雜繞在心頭多年的亂麻一絲一絲厘清,但是心臟裡的毒還在。一閉眼,就是那香甜的液體,叫做「碰碰佳」。他的八月十五還是要在曠野裡過。 服兵役的第二年,江西、浙江發了大水,於直所屬的部隊去佈防。 在一千多米長的險情大堤上,他和戰友們將石塊裝進巨大的鉛絲網。裝滿石塊的鉛絲網重達兩千公斤。他再和其他士兵一塊兒用肩膀頂著木棒,將一個個鉛絲網撬進滾滾河水之中。 連續十多個小時,築壩築了六百米,大家開始換崗,於直沒有退下來。 他要耐得住艱苦環境,達成終極目標。 他在向巴克學。怎麼長出了這根學的神經的?是本能。 到了淩晨兩點多,任務終於完成,于直和戰友們潦草地用完飯,你枕著我的腿,我枕著你的胳膊睡在離堤壩不遠的露天駐紮點。 奇怪的是人已經疲勞到了極點,卻了無睡意。他輾轉反側,看到一輪皓月,才想起今日是中秋。一想到中秋,他就無法在戰友群中好好入睡。 他小心地將戰友的身體挪開,站起來走向不遠處的堤壩,突然在那邊的黑暗裡看到一團白。白的就像夜裡的光,勾引著好奇的人走近。他走近那團白。 那是一團小奶貓,通體雪白,此時正拱著身體靠在堤壩下的小坑裡瑟瑟發抖。 于直在小白貓跟前蹲下,小白貓有一種純真的漂亮,尤其那一對棕色的杏仁圓眼睛,在黑夜裡瑩瑩發著光,可是明明是發著光的,該明晰的,卻又含著盈盈一汪水,沉甸甸的,清澈卻又不能讓人看清晰。 於直把手伸到小白貓跟前逗著它,卻被它伸出爪子來撓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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