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潔身自愛 | 上頁 下頁


  司澄說:「這種猴子有著女人一般的紅唇,藏身雪山之間,被當地的人稱作雪域精靈。」

  高潔想起母親一再的叮囑,「好好去玩兒,享受你的青春。」

  司澄說:「我小時候去過西藏,看到野驢奔騰,滿山遍野的雪霧在它們的蹄下,它們躍過我,奔向遠方,陽光灑下來,整個雪原都是金色的。」

  高潔決定和司澄同行。

  這是她頭一回和除了母親以外的人去雲南。同行的除了司澄,還有兩男兩女,女的一個是中科院的動物行為研究專家,還有一個是記者,男的都是攝影師,同司澄很熟。

  司澄是其中最活躍的一個,在開往雲南的火車上,他說起兩年前入藏拍攝的經歷。

  攝氏零下幾十度的惡劣環境,雪白的阿爾金山上,堆積如山的藏羚羊羊皮,有些甚至是不夠成熟的小羊皮。倖存的藏羚羊驚魂未定,躲著救援隊的車翻山越嶺。

  他說:「人性蕩滌無存,赤裸裸的金錢已經把阿爾金山玷污。」

  這時候天很黑,根本看不清窗外的景色。但是高潔看見司澄一側頭,眼角閃爍的晶瑩。

  她很驚訝,也很動容,司澄這樣的年紀,居然還會有這樣純真的感情。

  一行人進了雲南,又是旅遊汽車又是當地的馬車,折騰了一兩天才進了滇藏之間的雪山峻嶺。這裡是冰山雪線附近的高山針葉林帶,氣候寒冷,向來不怎麼運動的高潔居然能夠堅持下來。

  司澄笑她,「姑娘很倔。」

  這天的運氣很不錯,他們跟著當地的老鄉嚮導爬過一座叫杜鵑嶺的山脊,就聽見某種幼齡動物的叫聲。

  這種紅唇的靈長科動物,有美麗的皮毛,俊俏的體形,它們在雪域之巔出沒。

  有別於蘇格蘭黑臉羊和馬鹿,但是同樣精靈的生物生活在另一個她曾經到達過的地方。

  高潔精神為之一振,有了很高的看一看這樣精靈生物的興趣。她手足並用跟隨司澄上到大約有四百米的埡口。那些聲音就更近了。大家都不敢上前,生怕驚動那些精靈。

  司澄一個矯健的攀登,找好了一塊平整的石塊,就把手裡的機器放了上去,開機推長焦距,開始錄影。

  高潔低聲問他:「你不直接拍照?」

  他說:「閃光燈會嚇壞它們。」

  所以他寧願不拍照。

  真是感性,高潔想。

  下山的時候,老鄉才知道這群人跋山涉水不過就是上山拍猴子的,有點兒不可思議。高潔覺得自己跟著司澄和這群人跑來這裡看猴子同樣不可思議。

  老鄉好心指點說山下的伐木場裡養了一隻滇金絲猴,他們可以去拍個夠。

  大家都很驚訝,下了山沒有踏上返程,真的折去了山下的小鎮。

  小鎮的伐木堆上,真的坐著一隻金絲猴。它寂寞地坐在高處,眺望遠方,雜亂的色彩裡,它的紅唇還是觸目。

  司澄和當地人交涉,要他們放了這只受困的金絲猴。伐木場的負責人很無奈,說這只猴子不知為何下山以後,被這裡的拖拉機的聲音吸引,待在拖拉機旁邊不肯走,甚至被拖拉機的尾氣燙傷都不走。它大概愛上了拖拉機。

  高潔發現小猴子的紅唇潰爛了一邊,她想給猴子上藥,但是猴子脖子裡套著鎖環,「吱吱」地跑開,可是又因為有鎖環,一下又被拽回來。真正狼狽。

  司澄忍受不了,問負責人要了鎖環的鑰匙,打開鎖,趕猴子上山。可猴子轉了一圈,又回來了,它就蹲在曾經傷害過它的拖拉機旁邊,怎麼也不肯走。

  負責人攤手:「看到吧!」

  司澄說:「滇金絲猴在每年的交配季,公猴要競爭才能獲得交配權和母猴的青睞。失敗的公猴將要被趕出本群體,以前,它們可以融入其他的群體。可是這十幾年來,人類砍伐樹木,破壞自然,它們生存的環境越來越窄。這只猴子竟然找不到可以加入的群體,顛沛流離到人類的世界受苦。」

  他的聲音沉痛,表情沉痛。

  動物行為學家說:「它應該是瘋了。失去生存環境,失去群體,失去愛,猴子也瘋了。」

  高潔站在他們身邊,好像站在和他們不一樣的另一個世界。

  這一夜他們在小鎮上租了一間民房留宿,就是伐木場負責人的。半夜高潔上廁所,聽見負責人在說:「原來你們是要拍猴子,這還不簡單?上什麼山哪!咱村裡幾個上山一趕,可以下來一窩,隨便拍。」

  高潔放慢了腳步。「大哥,這辦法好,我付勞務費給你們。」

  「好說好說。」

  高潔回了房間,過了一會兒,記者也推門進來了。

  次日一早,門外就響起爭執的聲音。「我給你五千,把人叫回來。」

  「你這個瘋子,我們千辛萬苦來這裡是幹什麼的?為什麼這樣的捷徑不用?」

  高潔披了一件衣服出門,記者和司澄都紅著眼睛。負責人左右為難,試圖相勸。別個攝影師也拉開了司澄,說:「哥們兒,別跟女同志爭。」

  沒有想到司澄情緒激動,一把推開那個攝影師,吼一聲:「你懂個屁!」罵完拔足往山上奔去。

  動物行為學家嚴肅地批評記者:「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現在是三月,正是滇金絲猴的繁殖期,不少幼猴才出生,這樣做會驚擾到猴群。」

  「至於這麼嚴重嘛!」記者掛好了相機,對負責人說,「嗨,我可等著拍呢!」

  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中午,司澄並沒能及時阻止當地農民上山驅趕猴群下山。驚慌失措的猴子們從四面八方被趕到一堆,聚攏在山腳下。高潔看見司澄揮舞雙手,讓大夥散開,記者卻抓緊時間對著猴群一頓猛拍。人和猴子的呼叫聲亂做一團,有猴子們覷了人縫就蹦著逃了出來,母猴驚惶之中丟失了幼猴。

  記者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幼猴,她的動作比司澄快,早一步揀了起來,叫:「快通知就近的動物園,有只小猴被母猴遺棄了——」

  她的話沒說完,司澄已沖到她的面前。「放下。」

  記者不動,不情願動。「放下。」

  曾經穿蘇格蘭直摺花格裙穿出落拓氣質的司澄,此時眥目欲裂,全身每一根骨頭仿佛都在「格格」作響。高潔是真的怕司澄會一拳揍到記者的面上。

  記者也怕了,聲音低下來:「我這是為小猴好——」

  司澄說:「我不想打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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