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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你每天都跟著他出去?」季文康掩飾不住醋意問。

  「有什麼辦法,誰叫他是經理,我是屬下呢?」一帆一副無奈的意味。

  「幹嗎了?」

  「有人請客,喝酒,玩點別的,一直都是這樣。」

  季鼻孔裡輕哼了一聲,跟她上了樓,「你考沒考慮……換個地方?」

  黑暗中,一帆轉過頭,眼睛熠熠生輝盯著他,「我能到哪裡去呢?」

  「到我那裡!」他脫口而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深情地看著她那雙黑夜中亮晶晶的雙眸,「到我那裡去,我不能忍受那小子每天都在你身邊轉悠!」

  「能輕易過去嗎?」

  「應該沒問題,我想想辦法。」他俯下頭,忘情地吻了她。

  能去總部工作,一帆特別高興。黑暗中她掏出鑰匙,開了門,摁亮粉紅色的小檯燈,和季文康一塊兒滾到床上,共商大計。

  枕在美人的胸脯上,季顯得十分興奮,思維也格外清晰,「你可以不理睬錢小豪直接到總部上班,當然總部得有位置接納你才行。你打字不錯對吧?」

  「還行。」一帆盯著開花板。

  「可以把你當成打字員調過去。我手下的幾個打字員都是高中學歷,本市戶口,你怎麼樣?」

  「我也是高中學歷,但不是本地戶口。」

  「按說要求是本市戶口……算了,戶口又不是專利,能混過去。寶貝,親我一下。」他等著。

  一帆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不行,下邊。」他轉過去抱住她的頭,親吻著她豐滿的紅唇,覺得興奮難抑,對她耳朵笑說:「你瞧,我都豎起來了,今晚就不走了。」

  一帆笑著拍了他的襠部一下,「周圍牆薄得像紙,他們又多是夜貓子,我們會弄出很大動靜的!」

  「我們都小聲點。」

  「你太結實了,會把房子弄塌!」

  季文康好遺憾,他抱著美人吻了吻,戀戀不捨,臨走前說:「我巴不得你明天就去我那兒上班,晚上就住在我那裡,四個大房間,就我一個人……」黑暗中,他一步三回頭,還是消失了。

  一帆瞪著開花板,無盡痛楚,不可避免地要和季文康廝混在一起,可是亞松呢?她真正的真心相愛的男友呢?現在正孤零零地待在上海,更需要她的陪伴和安慰。季文康並非不好,人不錯,金錢地位也有,對她更是一腔熱情。但愛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一廂情願是不行的。

  為了得到的,必需承受失去。

  9

  晚上她做了一個夢,一個時常在夜深人靜意志最薄弱的時候糾纏著她的夢,過去像陰魂不散的惡魔一樣,時時、事事提醒著她,使她復仇的火焰不會降溫和熄滅。

  通向天邊的小路昏昏沉沉的,看不到盡頭,一個小姑娘像個渺小的昆蟲一樣在野外青色陰冷的柏油路上爬行,背著沉重的書包,提著一雙到處是補丁的涼鞋。這雙鞋已穿了好幾年

  了,在新買第二雙之前不捨得再穿,以舊換新遙遙無期,所以它只能在教室裡才能出現在腳板下;週末回家更沒必要穿了,太長的路會把鞋子磨壞,而赤著腳則不怕,肉磨破了可以再長出新的,沒有錢怎麼買新鞋?那條30公里的鄉間小路她赤著腳丈量了兩年(高二就考上了大學),春夏秋冬,從十六歲到十七歲,那是一生中最美麗的年華,她所有的夢想只不過是保護一雙舊鞋子和再買一雙新鞋子。

  她從不奢望自行車,自行車能換多少雙鞋子?在整整兩年的高中生活中,那條小路每一寸都浸染了她辛苦的汗水、悲傷的眼淚和腳趾上的鮮血。

  夢中的情景就像一個拉長了的電影鏡頭,前後不見盡頭的小路上一個女孩在艱苦卓絕地跋涉,一路迤邐前行。她扭曲的身影使她長大了正在休息的心一陣陣地疼痛,直到痛醒。

  黑夜中她睡意全無,瞪著大大的眼睛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夢中的情景歷歷再現。她對這個不陌生,那種悲哀和苦難剛剛過去了幾年?像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她發誓要為過去做出補償!

  趁個空兒,她打的去了亞同製冷公司。那是個坐落在大亞村繁華地段頗有特色的三層建築。遠遠地,她下了車,遙看那家公司氣派的大門口和進進出出的人,看上去還有條不紊,秩序井然,但他內心受的傷害她卻看得非常清楚:他一定以為志在必得能拿到的那份訂單,結果卻飛走了;他一定坐在辦公室裡大叫不可思議,在苦惱,在心痛,沒想到煮熟的鴨子也會飛!

  二百多萬對他正在發展中的製冷公司來說不是個小數目,起碼能帶來五十萬的利潤。

  她冷冷地望著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金字招牌,發誓要逼得他破產關門,走投無路!

  晚上季文康來找她。

  「明天你可以到總部上班了,今晚就收拾東西吧。」

  「這麼快——錢小豪怎麼辦?」

  「總部缺一名打字員,而這兒恰恰有一個,錢勇夫批的字,你正大光明地過來,就看錢小豪有沒有膽量向他叔叔要去!」

  一帆緊緊地抓住季文康的胳膊,「你想得真周到,我還怕你夾在錢勇夫和錢小豪之間為難呢!」

  「我知道怎麼能做到滴水不露又能保護自己。」季文康頗為得意。

  一帆走時沒向錢小豪告別,他只是個過渡,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再說他也從她這裡撈到不少滿足虛榮心的東西,她沒必要再向他交待什麼了。

  中國北方建築集團第8層的打字室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大一些的房間裡,正像它所在的位置一樣,是整個樓層最無關緊要又最繁忙的,每個部門的人都有權力拿著一些寫得歪歪扭扭的文字要求她們整齊地列印出來,卻從沒給予她們足夠的重視。在他們眼裡,她們只不過是一些特殊的體力勞動者。

  一帆是第三個。打字室原有兩個女孩,二十來歲,一個胖胖圓圓的,看樣子還在毫無節制地橫長;一個則是瘦骨伶仃的排骨,都是伶牙俐齒的本地丫頭。

  一開始,她們倆不自覺地結成了聯盟,要看一看新來者是何方神聖。

  一帆很快來了,就坐在她倆的對面,是室內最優等的位置,可以最先吹到窗外的風;而且姿容極佳,漂亮大方,對她們沒有「先入為主」的謙虛禮讓。最讓她們惱火的是她對她們的話題毫不在乎,正眼也不瞧,好像她工作不需要她們的合作似的。但很快她們找到了她的破綻:一帆有一口輕微的山東式普通話。大學四年她一直努力改進,最終沒擺脫這點毫無輕重的小尾巴。但精明的她們已由此判斷出一帆是個外地人,於是北京人固有的優越感不自覺地浮現出來了,吃飯、喝水和買小零食都自成京派,有意區別於一帆這個外來人。

  一帆看夠了由權勢、經濟、地理位置和門戶高低帶來的人性歧視,根本不在乎這兩個丫頭的編排,她的學識、談吐、經歷和氣質明顯和她們不在一個層次,何必與她們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浪費精力?在工作上,她根本不像她們這麼嬌嫩,加加班就抱怨連天,她不怕,有太多稿子沒完成時,毫不猶豫地接著幹,根本不去求她們分擔一些。重要的是她的手和她的相貌一樣漂亮,錄入速度不在她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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