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有本難念的經(36)_王瓷玫茶

三六

　　軍平爸也是給兒媳婦的性子搞得後怕。他沒曾想到，這媳婦一句話的委屈也不能受，鬧出這麼大事情來。現在在月子裡，軍平爸不希望再出什麼事情，他也是為兒子考慮。軍平忙成那樣，家裡要後院起火，受罪的是兒子。所以，軍平爸說：「孩子不懂事，我們大人就不要跟她計較了，小事情，隨她去吧。」軍平媽這才什麼也沒說。

　　碧兒這天起得格外晚，一直睡到十一點半，軍平媽可忍不住了，她覺得應該要提醒下媳婦。她不是挑剔兒媳婦，只是覺得，年輕人也不能太沒有規矩。所以軍平媽在吃午飯的時候，字斟句酌地說：「碧兒啊，你坐月子，還是要注意作息時間的。如果作息時間亂了，對孩子不好，對你自己也不好。你看，孩子晚上不睡覺，白天倒是一睡睡到中午，整個生活就亂了。」

　　碧兒昨夜裡抱著孩子在臥室裡不停地轉，孩子就是不睡，又怕吵醒了公公婆婆，房門關得死死的。好容易到早上七點多才睡著。睡的時候，她隱約聽見軍平媽在弄早飯了。本來想先打個招呼再睡，可孩子抱在手上，好不容易弄睡著的，就這樣娘兩個拱在一起，碧兒一動不敢動，心想等她睡沉了，再鬆手的。誰想到這一下，自己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碧兒從臥室出來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可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碧兒也覺得自己情有可原，畢竟自己一夜都沒有睡，又是月子裡。她沒有想到，軍平媽竟然會當面地這樣說出來。

　　軍平媽的措辭雖然是說著孩子的作息時間，可碧兒不傻，她聽出來，婆婆是借著孩子，在點自己。碧兒突然很委屈，很不服氣，她倔強地看了軍平媽一眼說：「孩子昨晚鬧了一夜，我也沒辦法。」軍平媽的本意也就是點醒一下媳婦，並不曾想到會有回答。碧兒這一答話，軍平媽就有點不高興了，心想，起來晚就是起來晚，認個錯改了就好，還把孩子拿出來說。軍平媽就說：「孩子鬧，還不是大人的事情。你作息時間掌握好了，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孩子自然不鬧。你看，亮亮小時候，生活就很規律，從來也沒有晚上鬧得不睡覺。你大姐也坐月子，一天懶覺可也沒睡過。」

　　碧兒原本不要和她頂嘴，可軍平媽居然把自己女兒拿來又做了她的榜樣。這是碧兒的心病，她受不了這樣的比較，軍平媽可十分喜歡這樣的比較，每次比較得出的結論都是，媳婦應該向她的女兒多學習。碧兒受不了，甚至可以說憎恨軍平媽的這種比較，哪個女人願意被別人這樣的貶低，何況碧兒一點也不覺得軍平的兩個姐姐有什麼比自己強。

　　講到相貌，軍平媽很得意兩個女兒的漂亮。可碧兒自己也並沒有覺得自己醜陋。軍平媽卻總說她不如兩個女兒豐滿白皙。碧兒想來就氣，自己身材一直保持很好，當然不算豐滿，可現在這年頭，哪個女孩子不想瘦一點，再瘦一點。碧兒一米六二，體重一百斤不到，腰圍只有一尺九，在學校的時候還是舞蹈隊的領舞，從小到大，沒有人說過她身材不好，反而人人都羡慕她怎麼吃都不胖，穿什麼衣服都好看。說到白皙，碧兒自認沒有軍平兩個姐姐白，可也絕對說不上黑，她的皮膚細膩，禁得住近距離放大。可軍平媽的眼裡，再也看不到這些，她就那麼霸道地一遍又一遍地說媳婦不如女兒漂亮，叫碧兒改變飲食習慣，多吃點，再多吃點，就和她女兒一樣漂亮了。

　　開始的時候，碧兒對婆婆的論調簡直啼笑皆非，可幾年下來，連自己也忍不住有時候會認為自己比不上人家了。碧兒就更氣了。軍平媽的強勢在這件小事上表現得尤其明顯，生生地把原本不是事實的事情，在這個家裡給變成了事實。所以，就連軍平後來也認為，碧兒沒有自己兩個姐姐漂亮，太瘦了，皮膚不好，不如她們會打扮。

　　最最可氣的是，這種後果不僅僅表現在語言上，還表現在軍平的行動上，只要是兩個姐姐買的東西，一定是好的，碧兒選的，一定是沒有品位的。軍平有時候就會說：「你看我姐姐穿什麼，你也去買一個牌子的，不就行了。」碧兒氣得連飯都吃不下。還從來沒有人這麼批評過自己一直引以為豪的品位，這說是奇恥大辱也不為過。碧兒每每氣憤地想：「什麼品位，不就是錢往上砸。盡著頂級名牌的當季款式買就是了。」

　　碧兒承認她們穿著得體，每件衣服都漂亮。可她不會那麼花錢，自然地，一百的衣服和一千的總是沒法比的。軍平反而說她：「你花一百買十件不好的，不如花一千買一件好的，你還是不會打算。」這就是軍平他們全家的消費觀，這也是碧兒媽最最嗤之以鼻的消費觀。碧兒媽有一次直截了當地評價說：「掙兩千多點一個月，買一千多的衣服，就是打著腫臉充胖子。」碧兒還有一個疑問，她們的錢從哪兒來？當然，軍平媽就說是女兒比媳婦會過日子，看，女兒講究吃講究穿，還總有錢存下來，這個媳婦呢，衣服沒看見穿件好的，買菜多半買素的，還沒看見她存下什麼錢來，這不是不會過日子是什麼？這個，當然也是需要學習的一項內容。

　　現在軍平媽覺得媳婦最應該向女兒學習的就是合理作息。她為了媳婦好，也為了孩子好。她知道自己的話媳婦不會愛聽，但良藥苦口，該說的她還是要說。孩子就是孩子，需要教育的時候，就一定要教育，這是為她好。她的這番比較可一下子又點著了碧兒心裡那一觸即發的火，碧兒淡淡又冷冷地一笑：「媽，我可比不上大姐，亮亮那個時候是你帶著睡，你有經驗，我第一次帶，沒經驗。唉，要是軍平也像姐夫那麼懂事就好了，晚上還能幫幫我。他又不回來。」

　　軍平媽一聽這夾槍帶棒的話就不高興了，心想，軍妍月子裡身體不好，亮亮是晚上都跟自己睡的，這有什麼，哪個當媽的不心疼女兒的，你碧兒的親媽在這裡都不給你帶著，反來說我。軍平媽就壓著一口氣：「碧兒，你這話就說得不在理了，你媽媽在的時候，也沒有帶著寶寶睡。再說，你大姐要不是當時身子虛，晚上失眠，我也不帶著睡。做媽媽的，自己帶孩子還有什麼可說的。沒有經驗，可以學，我這也就是提醒你，叫你學。你怎麼把軍平也說進來，軍平是去工作，不是去玩，男人要幹事業，做妻子的吃點苦也應該的。再說，我和你爸，連軍莉都不管，來幫你，不就是因為軍平不在家，我們替他盡點責任。可是孩子是你們的，你們才是監護人，我們和你爸爸媽媽，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幫忙。當然，我們願意幫這個忙，也不要你們感激回報。可你是孩子媽媽，責任還是你自己的。」

　　碧兒從來不善於長篇大論，像軍平媽這種有條又有理的長篇大論更加不會。軍平媽有這個本事，能把人說得無言以對。當年她手下管著單位所有出出進進的賬，無論是單位的領導，還是她下屬的幾個會計，乃至所有同事，她都能堅持原則，還什麼人都不得罪，這和她的口才和霸道有極大的關係。碧兒和婆婆比起來，差得可太遠了。她從小就不耐煩和人爭，有了什麼矛盾寧可躲得遠遠的，當然她更加不善於說話，所以多數時候，她寧可保持沉默。這也是軍平當初喜歡她的原因，在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孩子堆裡，碧兒永遠是最安靜的那個。

　　當然，她很有個性，安靜的人往往有著很強烈的個性，只是他們不願意表達。碧兒的個性，在和婆婆的數次交鋒中慢慢地被喚醒、被激發，她自己覺得，在婆媳出現了問題的時候，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易怒的、敏感的、口不擇言的小女人。她不知道歐陽曄怎麼看待這種變化，如果歐陽曄看到她為了一句話斤斤計較而青筋直冒地大聲吵架，不知道會不會從此看不起她。

　　但她知道軍平怎麼想，軍平有一次說：「你有時候很可怕。」碧兒承認，自己在那種時候，就像菜市場吵架的潑婦。可是，她無法控制自己不變成那樣。當軍平媽有條有理地把那些她明明知道不對，卻笨嘴拙舌地不知道如何反駁的話強加於她的時候，除了像火山一樣地發作，她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因為，就算她沒有反唇相譏的本領，至少，以她的個性，她要表達她的反對。她選擇了最不理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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