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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對方見仲秋沒吭聲,急急地說:「真的是個新聞。她幾年前租我樓上的房子,和一個男人住在一起。說他兩口子還是北京哪個學校的大學生,畢業後就到我們這裡來發展。後來,那個男的不來了,就她一個人住。過了一段時間,又來了個四十多歲,頭髮稀毛稀毛的,反正有點老的男人。這個男人一周來個一二次,但總是天不亮地不亮的就走了。」

  仲秋覺得他在編故事,感到好笑,插了一句:「你怎麼曉得?」

  「我們住的是老房子,是木樓板,上面的響聲聽得一清二楚。」他講到此,仲秋不僅想到了馬三立那個始終不丟第二隻鞋的相聲。電話那頭還在繼續說著,「昨晚上聽見上面一直在鬧,弄得樓板劈哩砰嚨地響。到天要亮的時候,沒有聲音了。我在迷迷糊糊中睡了一哈兒,就醒了……」

  仲秋突然感到有些噁心,覺得這個講話的人神經不正常,至少心裡有一些陰暗,有好聽壁角之嫌,心裡蕩起一波冷笑。

  那人繼續說著:「由於沒有睡好,雙眼澀得厲害,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樓上走動,弄得樓板響,為了遮灰塵,去年秋天,我用白紙把屋頂上那樓板全糊了,白淨淨的,一點跡印都看得到……」

  仲秋真想掛斷電話,但又覺得不妥,人家是對報社的信任,對自己的信任。也許是個神經病人,在說他的癔想。但不管是什麼,都只有耐心地聽下去了。不少名記的體會中就有堅持接聽各色人等的報料。從這些報料中,有時是會獲得有價值的新聞的。在美國,有的普利策新聞獎作品就是這樣得到的。前年他的一篇文章得了個市里的一等獎,就是一個民工打電話提供的。等他說吧,他左手的抹布在辦公桌上抹著。對方可能感覺到什麼,問,「仲記者?」

  「呃。」

  「你在聽?」

  「我在聽。你說。」

  「你猜我在樓頂上看見了什麼?」

  「不知道。」

  「在我頭頂的左上方的白紙上有一團中碗那麼大的濕的痕跡。我仔細一看,是紅的。我吃驚了,未必是血?我翻身下床,對正在弄早飯的老婆說,你來看,那是不是血?她仔細看了看,說,是。我嚇了一跳。血?未必上面出人命了?再一看,那血印擴大了,有大碗那樣大了。我拉起老婆就跑上樓去。敲了好多次門,裡面沒有響聲。我急了,一腳把門踢開了。沖進去一看,屋裡有點亂,那女的斜躺在沙發上,左手頸處血一滴滴地流著……」

  仲秋的職業敏感忽地升起:「真的?」

  「這種事情,我能亂說?」那人大概是在對他旁邊的人說什麼,完了著急地說,「算了,信不信由你……」

  仲秋打斷了他:「人呢?」

  「還好,我老婆是醫生,她搶救去了。我就給急救中心打電話,然後就給你打。」

  「啊!」仲秋想了想,這也是近幾年來屢見不鮮的新聞了。不過,自傳媒業誕生以來,火災、車禍、地震、洪災、搶劫、強姦……都是記者此不疲地追逐報導的焦點。從來沒有因為過去報導過,現在就不報導了。這位讀者提供的材料是個新聞。如果他沒有加油添醋,那麼那女人的婚姻或者愛情或者心路歷程應是這篇文章的亮點,自殺只是個新聞由頭。他很快清理了頭緒,決定不放過這個熱心讀者提供的新聞:「我馬上來。」

  「我等你。」

  仲秋突然想起,他在什麼地方?趕緊對著送話器大聲說:「喂!你還沒有告訴我在什麼地方?」

  「對。差點忘了。我們在中山路牛角巷八十八號附五號。老式的紅磚木樓房。」他在那頭又加了一句,「我姓高。」

  仲秋急如星火地趕到牛角巷口,一輛依維柯頭朝外,屁股向內,把巷子塞得滿滿的。車頂上的紅燈還在轉著。肯定是剛才自己主動讓的那輛依維柯,沒想到朝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他只好下車,把摩托車從車身與牆壁的縫隙中推了過去,然後再騎上車,用比自行車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進著。走了不一會兒,巷道裡的人越來越多了。他估計快到了。這些人,十有八九是看熱鬧的。人說,兩隻雞打架,市民都要看半天,何況這種事?這些年,他見到的這種情況多了,記者、員警一到,人們七嘴八舌給你說個沒完。他飛腿下車,把車靠在左邊電線杆和牆之間,就朝出事地點跑去。剛跑攏,一個擔架就抬著一條鵝黃色毛巾被蓋著的女人出來了。他只看見那人長長的頭髮垂在擔架外邊。圍著的人群急忙閃開了道。

  摩托車在人縫中穿行,那速度還不如大步行走來得快。他在一根靠近一棟二樓一底的穿逗樓房的電杆下停了車,把「羚羊」靠近它。然後健步如飛,拐過一個彎兒,看見人群把一幢四層樓的老式紅磚房圍得嚴嚴密密的。多年的採訪經驗證明,這種事情,不要打聽,人圍得多的地方,就是目的地。他正想向旁邊一個在專注看的婦女打聽點情況,忽聽人群中發出「讓開」、「讓開」的聲音。他朝人群中擠去,同時,伸手進挎包裡打開了SONY答錄機,從包裡取出了採訪本和簽字筆。圍得密密實實的人群已經自動讓開了一條道,一個擔架從裡面被抬了出來。擔架上面蓋著一條鵝黃色的毛巾被。仲秋趕快閃在一邊,打量著從身邊抬過的擔架上的人。除了一張蒼白的臉和長長的可能是染過的但又不像黃又不黑的頭髮散亂在外面外,其他什麼也看不見。手拿話筒的電臺記者,跟在擔架後面,邊走邊問一個穿白大褂的人。

  唉,來遲了。不該聽他說了半天。也是怪自己,猶豫了。肯定是有人又通知了電臺的記者。不過不要緊。和電臺搶時間不是報紙的優勢,要和它比品質,比內容。反正要明天才見報,有的是時間。他關上了答錄機。

  隨著擔架的遠去,圍觀看熱鬧的人也很快散了。一些人像送貴賓一樣送擔架去了。也許,他們也想看一看平時在大街上瘋跑的現在停下來的依維柯,看一看它裡面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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