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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忍不住暗歎了口氣,只見沈放飲了一大杯冰水,放下杯有些含混地問:「昨晚你打電話時我去給她買夜宵了,只是那麼晚你有什麼事啊?」

  她瞪著他,語帶嘲弄:「你倒是好丈夫,只是我這個下堂妻的閒事你要管到什麼時候呢?」

  對面的男人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佳音差點吐血,就是這副讓她痛恨的嘴臉,像是她質問他為什麼出軌時候的樣子,哪怕證據確鑿都有本事裝得全然置身事外,因而再說話,聲音已自冷了幾分:

  「別給我裝了,我和誰好,好像還輪不到你沈公子向我家人去報備吧?」

  「你和鄺修河的事?」沈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天我打電話去你家,你媽問起,我又不想騙他,就只好實話實說了。」

  「說我被人包養就是實話?還不如說那是誣衊!」佳音一想到就惱得牙痛,聲音裡忍不住流露出少有的尖刻。虧她以前還感激這人離婚了還能經常打個電話回去呢,卻原來還不如從此一刀兩斷!

  「什麼叫誣衊?佳音你根本就沒看清他有錢人的本質!」沈放聞言,臉上掛不住了,微微色變,聲音不自主地抬高,引得鄰桌都側目,「鄺家是什麼身份?鄺修河是什麼人?你以為他就真的會娶你?就拿些甜言蜜語哄你罷了。我說的話你不聽,告訴你媽她還能勸你一句,才有可能讓你清醒。」

  真是話不投機,他還真以為所有有點錢在手裡的人都和他一般想法!

  佳音長籲一口氣,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她不想和他吵架,他不煩她都累。她拿起手袋,頓了頓才苦笑著冷然地說:

  「好了,沈公子你以後還是多關心一下貴夫人吧,我的事,就麻煩你高抬貴手,權當放我一馬了。」

  「佳音,你……」沈放站起來,拉住她的手,話還沒說完,突然轉過臉去,像被人點住一般瞠目結舌。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佳音看到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完全一副怒髮衝冠的架式,狠狠地盯著他們兩個。

  「沈放,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嗎?」她的聲音憤怒得近乎尖細,面孔抽搐變形,快步邁上來,拿起佳音面前一大杯冰水就往她臉上潑,尖厲地罵,「韓佳音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們都已經離婚了,還纏著他,有意思嗎?!」

  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佳音更是呆呆的,冷而銳的冰塊砸在臉上,像是無數根尖針一齊紮下來,血色瞬即退去,像一個突然被刺了一刀的人,看著鮮血直冒,卻感覺不到半點疼意。

  她再揚起手,韓佳音只是直覺地後退,惱怒的孕婦因而就撲了個空,沈放趁機抓住她的胳膊,哀求似的說:「莉莉,你鬧什麼呢?」

  那個叫莉莉的女子腳下被拖得一滯,反手就是劈啪一個耳光冷冷地說:「沈放,你偷腥也得選時候吧?我還給你懷著孩子呢!」回過頭來噴火的眼睛看著韓佳音,恨恨地說,「你既然那時候裝大方放手了,現在再回頭很好玩嗎?」

  韓佳音醒悟過來忽然就想笑,為這世界的荒唐、蠻橫和恬不知恥。

  她早已不是二十來歲任人欺負的小女孩,她有脾氣的,她也有她的驕傲,這樣不明不白地被這種人一再地羞辱和傷害。可是她也不喜歡當眾表演給人看,不需要也沒必要。所以,她只退遠一點,立定了才淡然地說:「我沒有要回頭,這種男人你當他是寶,而我,未必就能再入得眼裡去。」

  她仰起頭,挺直了身子往外走,再也顧不得後面人的聲嘶力竭。

  她本來想說他在她眼裡不過是垃圾一堆,或者說既然怕他再背叛你,何不拴根腰帶綁著他?轉念一想,又何必呢?她向來就不是一個尖刻的人,而他們的生活,與她無關。

  還未走到門口,便看見羅輝,很顯然他已目睹了全場,所以一臉的似笑非笑,見她看過來,半討好似的推開門,跟在她後面走了出去。

  「你就不想說些什麼?」行得遠了,佳音回過頭,看著羅輝嘲弄地開口。

  「唔,就是想說,你倒是蠻善良的。」羅輝笑笑,伸手替她拭去額際發梢上的水珠。

  「什麼才叫不善良呢?」她立著不動,冷哼一聲賭氣似地說,「回她一個耳光或者潑婦似地當街大罵?我才不要。我高興著呢,他們兩個互相折磨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話說得惡狠狠的,其實是真的慶倖,在看到莉莉的那一刻,她慶倖自己當初放手,不然今天站在那個位置的或許就是自己。

  沒有見到她以前,在父親身患重病的日子裡,她一直暗暗地妒忌,妒忌那個搶走她幸福和希望的女人,也暗恨沈放的涼薄與寡情,她不縱容自己去想他們,否則難保不會怨天尤人——他們傷害了她,卻依然能夠逍遙快活地過日子,這世道是多麼的不公平。

  可現在,存在心裡的最後一根刺被撥走了,她忽然發現上天畢竟是公正的,他放棄她未必過得有多快活,她搶得他也不見得就有多滿足。

  她死不放手,而他永難擺脫,於是,最後只有成為一對怨偶,她不會安身,他也難以太平。

  羅輝聞言微微吃驚,挑挑眉說:「你倒是真的與眾不同啊,旁人受了這種羞侮可能恨不得咒天罵地,你可好,想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我只是想活得開心點,所以比別人更會自我安慰和自我暗示。」韓佳音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慢慢恢復平靜,剛才走得急了些,到現在才發現後背全濕,一身是汗,「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還真是至理名言。」

  到最後一句,似已完全放下了,然而畢竟覺得彆扭,情緒多少受到影響,再故作輕鬆倒顯得心裡有鬼。韓佳音和羅輝隨便挑了家小店,草草解決了中飯,交給他家裡的鑰匙,囑咐一些韓母來後要他幫忙的事情後,藉口事忙也就回了公司。

  一下午心神不寧,像是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吞了半截蟲子,總覺得有火發不出。辦公室裡的空調開到三十度了,她還是覺得冷,最後只好關掉,可不到三分鐘,又覺得空氣像要著火了一般,熱得都快要透不過氣來。

  就這樣反反復複,連自己也膩了,扔了工作靠在椅背上練習深呼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紅拿檔給她看,走的時候突然隨口問了一句:「韓姐,中午那人是誰啊,潑婦似的。」

  貌似的關心,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好奇所以想套點口風。佳音當然不寄希望於能夠瞞天過海,樓下餐廳太近了,幾乎每一個都是熟人,這會兒那場風波不說成了整棟大樓的新聞,但至少已經是公司裡的唯一談資。

  她不想投他們所好,所以打起精神只冷淡地說:「就像你說的,一個潑婦罷了。」

  根本就不想費心解釋,這種事情,越描越黑,謠言止於智者,她沒有必要給人以訛傳訛的機會。因而順手拿起桌上的一份資料,遞給她說:「客戶剛來電話,這個可以拿給工程部製作了,你給他們送過去吧,記得提醒他們不要再拖時間。」

  俯下頭,作出一副很忙的姿態,小紅見問不出所以然,就只好噘噘嘴退了出去。

  晚上鄺修河陪她吃飯,審視了她半晌問:「佳音,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

  他竟還是看出來了,她暗歎自己畢竟功力尚淺,喜怒容易形於表面,可是又想不到該怎麼和他說,見他之前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很多事情想問的,可真見著了,只覺得詞窮得很,像一個初學話者,什麼都無法表達完整。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鄺修河微微皺眉,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問。

  「沒有,就是工作不太順心。」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和沈放的事,更像是一出荒唐的鬧劇,自己都嫌沒意思。

  「哦,看來你這次麻煩大了,真不開心就不做了嘛。」

  說得那麼容易,佳音聽了微微一笑,心裡卻是暗暗歎氣,這種話曾經多麼容易把她感動,那時候沒錢,沈放一句「不要給我省錢,想買什麼就去買」都能把她感動半天。可現在她也只是淡然笑笑,並不能真往心裡去。

  「你要相信,我有能力讓你去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哦。」他說得自信傲然,她卻應得漫不經心,甚至笑得有些恍惚,忍不住遺憾似地喃喃一句,「鄺修河,我怎麼就沒有早點遇見你?」

  早點遇見他,她還是那個單純的一往無前地愛和被愛的女子,早點遇見他,她必為他傾盡所有,她的勇氣,還有她的心力。

  可現在,她只是不敢,一輩子那麼長,長得她看不見盡頭,長得她不敢輕易去挽他的手,相信他說的話,她害怕在某一個她不設防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地也將她拋下。

  她真的很想說,她只是想享受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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