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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回過神來的鄺修河和韓佳音立馬追了出去,他人雖小,卻跑得極快,小小的身影很快淹沒在車海人流裡。

  回到社區,已是午夜,屬於這個城市的繁華熱鬧已慢慢褪去。

  江河倚在她懷裡已然睡得極熟,臉上猶掛著兩行淚痕。佳音拿紙巾替他輕輕拭淨,暗暗歎了口氣問:「那麼,你明天來接他嗎?」

  「好。」

  正要下車,卻聽得鄺修河問:「我是個很失敗的父親嗎?」

  她都不知道說什麼,他的聲音聽上去那麼疲憊那麼苦澀又那麼無可奈何。

  「你不知道,我其實有多愛他,他剛出生,我從醫生手裡接過他,心裡面那種狂喜和震動;他一天天長大,變得越來越強壯越來越圓潤越來越可愛,我只覺得他是上天賜予我最美好最神奇的禮物……我曾經多麼愛他,只想永遠抱著他,親他,愛他……他怎麼會覺得我不愛他?」

  那是一段怎樣的過去?佳音沒有親歷,只能依稀體會。

  江河的心結結於他三歲多的時候,時方夏回來了。

  她背著鄺家和江河見面,帶他去玩,陪他聊天,逗他開心。在此之前的江河一直是由保姆帶著,鄺修河遠在國外,而鄺老夫婦忙於事業,他還在繈褓的時候父母離異,一個遠走,另一個出國,家庭的溫暖於他而言,太遙遠也太陌生。

  等到鄺湖山夫婦發現時方夏的存在的時候,江河已經對她產生了很深的依戀,這是鄺老爺子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用盡辦法趕走了時方夏,卻傷害了江河。

  江河至今記得甚至深為驚恐的就是那一幕,鄺湖山命令人把時方夏強拉出去,冷冷地對她說:「你要是敢再出現,我就能讓你永遠消失。」

  江河那時候還不知道永遠消失是什麼意思,但是爺爺的冷酷確實刺激到了他。江河哭罵打鬧都沒有再喚回時方夏,反而換回的是鄺湖山冷漠的家法。

  對一個孩子,一個三歲多正希望偎在媽媽臂彎裡的孩子,鄺湖山用了最簡單也是最粗暴的一種方法——打和禁閉。

  效果很明顯,對黑暗和疼痛的恐懼讓江河至少表面上不再提及時方夏,也不再鬧著要媽媽,但他變得愛撒謊,叛逆,脾氣很壞,還很頑固。

  他認定了一家人都是趕走時方夏的原凶,對誰都抱著三分惡意。等得鄺修河回國時,他已經無力扭轉江河的這種認知,他親近一切和時方夏年齡相似的女性——這也可以理解為什麼他特別依戀韓佳音,並且在有一段時間誤會她是時方夏的真正原因。

  去年之所以帶他出國,是因當年被鄺湖山安排出國的時方夏又回來了,而且,三年後的她已經是國際上一家知名公司的區域代理。

  為了免去紛爭,也為了避免給江河帶來再度傷害,扭不過鄺湖山,鄺修河只好同意他帶著江河去了國外。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江河並不領情,他拒絕國外的生活拒絕得很徹底——挑剔飯菜、水、傢俱、使用的玩具和家庭教師,挑剔一切他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而最令人頭痛的是他拒絕學英語。

  「韓佳音,「鄺修河長歎一口氣,問,「告訴我,怎樣才可以讓他知道我愛他?」

  「找回他的媽媽。」韓佳音輕撫著江河柔軟的頭髮,低聲但堅定地說,「每個孩子都應該擁有父母完整的愛。」

  鄺修河好像一時無法味韓佳音的意思,好半天才喃喃如耳語般地說:「他的媽媽麼……你不能做他的媽媽麼?」

  「你說什麼?」佳音心下一跳,受驚似地看著鄺修河。

  後者面上顯出奇怪的神情,欲言又止,停了會才苦笑著說:「也許你說得對。」

  佳音一時釋然,也許是自己聽錯了吧?他剛才的話更像是自己夜半聽到的夢囈,因而笑笑說:「慢慢來吧,只要用心,他一定會明白的。」

  鄺修河聞言微微一笑,他和江河有著一樣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海,笑起來卻又明亮如星,仿佛有一串流動的水銀,在其間閃閃爍爍。

  「韓佳音,「他低沉的聲音像是染上某種魔力,使得佳音聽到自己的名字在他舌尖流轉常常忍不住心下一顫,「認識你,我很高興。」

  一句很平常的客套語,用在尋常見面的人之間那是禮貌,而在此時聽到,韓佳音只覺心頭湧起一陣淒然的甜蜜,帶著某種神秘的芬芳和無限纏綣的憂傷。

  一大早,韓佳音被電話吵醒的時候,還在做夢,江河八爪魚似地纏在她身上,壓得她半邊胳膊麻麻地疼。

  用餘下一隻手小心把江河扒開,伸長手接過電話,卻不想竟是鄺修河。

  「睡醒了?」

  佳音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睡過頭了,一看鐘也才堪堪六點,不由得苦笑,要接人走也不用這麼早吧?

  「江河還沒醒呢。」

  「我知道……就是想問你,我現在開始做個好爸爸算不算太晚?」

  佳音暗歎,這個鄺修河越來越讓她覺得陌生,他的樣子不像是要開始做一個好爸爸,反倒像是青春期初涉愛河的少年!這話卻不敢明說,想了想才低低道:「現在肯定是早了點。」

  鄺修河笑,「我也覺得早了點,只是,忽然醒了,就再也睡不著。」

  「唔,你可以去跑步權當鍛煉身體,或者……」

  「你去嗎?」

  「呃?」

  「跑步啊。」某人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一個人很沒有意思。」

  佳音黑線,她想睡覺好不好,正要推託,卻聽鄺修河又說:「我就在樓下。」

  跑了好一段路程,佳音還是忍不住呵欠連天,雖然早上的空氣很清新,但是她還從來沒有這麼早起來過,跑步這種事,久得更像是上輩子才有過。

  鄺修河站在一小段坡上等她,見狀忍不住笑,「是不是很痛苦?」

  她老實地點頭,「我好像總是睡眠不夠。」

  跑到他面前,已忍不住氣喘吁吁,卻不敢看他,只手捂著胸口立在一旁小憩。今日的鄺修河著一襲深藍的動運裝,帥氣得讓人不敢逼視。

  「去會所讓師傅按摩一下,對幫助睡眠很有好處。」

  韓佳音不以為然,那麼貴的場合,多去幾次鐵定讓人破產,她還只是個普通的工薪族呢。卻也不便駁他好意,只淡淡一笑說:「也許哪天是要去試試。」

  「帶著我的金卡吧。」

  想起他那句玩笑話,不由得微抬起頭,笑著問:「不會真的可以掛賬吧?」

  鄺修河挑眉,故作神秘,「試試不就知道了?」

  佳音聳聳肩,不置可否,轉而問:「你是不是經常去,所以才可以起得那麼早?」

  「你怎麼知道我起得早?」

  佳音嘲弄地笑,「若不是起得很早,你哪可能穿好了運動裝等在我家樓下給我打電話?」

  鄺修河聞言,面上又露出那種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笑意,示意韓佳音接著往下跑,過了好長時間他才突然說:「其實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嗯?」

  「我就住在你家對面,你是C座1202,我是D座1202。」

  佳音買了早餐回到家,還沒進門已先聽到江河撕心裂肺的哭聲,慌得她鑰匙都差點拿不穩,好不容易打開門,只看見江河穿著睡衣赤腳站在客廳裡,慘兮兮的就像是被遺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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