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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你就別說了,上車吧。」任之良說著拉開車門,先上了車。他兄弟無可奈何,也拉開車門,看一眼小羊,「嗨」了一聲,發動了汽車,卡車緩緩地啟動了。

  任之良把小羊還給了它原來的主人,就是上次他們落實邊界糾紛協議時,特別會說話的那位中年男子。

  他對任之良特別熱情,他往「三叉」裡添了些牛糞,架起火皮袋,一邊吹火,一邊跟任之良聊天。不一會兒,水開了,他給任之良沖了一碗酥油奶茶,整個帳篷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醇香氣和怪怪的煙味,任之良突然想到「人間煙火」四個字。他想,這才是真正的人間煙火。煙火是人類文明的標誌,而到如今,離開煙火也能取暖,也能做熟食物,故而,不知這煙火在人類的生活中還能燃燒多久?

  中年男人站起身,瞅一眼掛在帳篷中間頂樑柱上的羊皮袋子,他走過去,從羊皮袋子裡取出一把小刀,又從帳篷的一角摸出一塊磨刀石來。任之良知道他要幹什麼了,於是說:「不要瞎忙乎了。要是吃羊,我早把這個小羊給吃了,還跑這麼遠給你送來呀!」

  「我知道,你這是鬧著玩個新奇,」那中個男人說,「哪裡真的為了一個小羊羔,讓你跑這麼多的路,受這麼多的苦呀!」

  任之良笑笑,心想,是呀,你說你救了一隻受了傷的小羊,大老遠的從山裡帶到城裡,托人養這麼大,再從大老遠的城裡送到山裡,說給誰誰信?可他確實這麼做了,這會兒,那只被他救活的小羊就在帳篷的附近吃草。而這位牧人卻說他這是玩新鮮,也許有點道理,也許沒有道理。有沒有道理,他也說不上來。他說:「你真聰明。就算是吧,但我也不忍心吃你的羊。」

  「羊養下就是讓人吃的,你不吃,那我們就該喝西北風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呀?」

  他看著中年人,仍舊笑笑,說:「你還是留著賣吧!」

  「你是怕我招待不起你呀。」中年男人歎口氣,「說實話吧,我也饞了,好長時間沒有動葷腥了。要是不來人,我還真捨不得殺個羊呢,你來了,是我跟著你沾點光,動動葷腥解解饞。你就這麼不給這個面子呀?」

  「吃你的羊,我給你面子?」任之良笑著說,「你可真有意思。」

  「我說的是真話。」

  「我知道是真話。」

  「那你還推託個啥呢。」

  「我說的也是實話,真的。」任之良說著,走過去,從他手裡拿過小刀,套上刀鞘,放入皮袋裡,「我們聊聊天,拉拉家常,比什麼都強。你還是過來坐,我們聊聊天吧!」

  中年男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過來坐在任之良的對面,給他添了點奶茶,說:「你這人真怪。」

  「真不好意思,這都第二次見面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呢。」

  中年男人笑笑:「我姓楊,弟兄們都喊我四哥,你叫我楊老四就行。」

  「好,那我也叫你四哥好了。」

  「你怎麼叫著順口,就怎麼叫。反正都一樣。」

  任之良笑著說:「你的羊都有名字的,比如『黑臉臉』、『黃眼眼』、『白鼻樑』什麼的。何況你呢,能沒有名字?你是不願意告訴我罷了。」

  楊老四欠欠身子,笑眯眯地說:「嘿,你也知道這個?」

  「老楊哥,我也是農村裡長大的,小時候也放過羊,我的老家就在這山下面的馬蓮溝呀,我怎麼能不知道這個。」

  「哦,是本地人呀!」

  「你以為我多『洋』呢!」

  他們就這樣閒扯了一會兒,任之良想起小時候的一些傳聞佚事,說:「我小時候老聽老人們說,這裡的狼很多,不知現在還有沒有?」

  「有是有,不過比過去少多了。」

  「哦,對羊群沒有什麼威脅吧?」

  「我放了幾十年的羊,沒有遇見過。我聽老人們說,狼這東西,人不惹它,它不會傷人的。」

  任之良說:「可能是吧,狼是一種很智慧的生物,長期以來,始終能夠與人和平相處,這可能就是它的生存之道吧。」

  「要是你惹了它,它會對你不客氣的。」楊老四頓了頓,「六零年那當兒,人餓極了,就進山打野獸吃。聽老人們說,那時候,成百上千的人進山圍獵,人們叫喊著,敲著盆盆罐罐,拿著棍棒,從四面八方往一起圍,趕圍到一起,呱呱,什麼黃羊呀,青羊呀,狼呀,狐狸呀,兔子呀,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這樣圍剿一次,能拉幾十車。我們的命就是這些野獸的肉給救下的。」

  任之良點著頭,說:「這事我也聽說過。」

  「從那以後,狼反了。」他話匣子一打開,講了很多關於狼與人為爭奪這片草原發生的血腥故事。

  任之良和楊老四聊天聊到很晚才睡。第二天起床已日上三竿。楊老四趕著羊群去放羊。任之良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喝了一碗奶茶,便出了帳篷。這裡的空氣特別新鮮,他深深地吸口氣,頓覺精神百倍。他信步向前走了一段路,來到與鄰縣的分界線,那段又被重新修好的鐵絲網,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下,閃著點點青光。他在這裡駐足,放眼望去,遠處重巒疊嶂,天山相連,白雲悠悠。遼闊的草原上,隱約可見成群的羊群、牛群和馬群。陣陣微風,吹來草原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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