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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不一會兒材料組長雷老么來了。

  他們四個人,要了五斤紅嘴魚,現從水池裡活蹦亂跳抓出來稱的,弄麻辣魚,另外要了幾個小菜,要了一箱啤酒,喝好多算好多。稱好魚交給大師傅去弄,他們就坐在船上喝茶嗑瓜子看江水吹龍門陣。東川市的江湖菜很霸道,什麼辣子雞啊、泉水雞啊、幹鍋魚啊、麻辣魚啊、肚子雞啊幾十種,多數是個辣是個麻。外地人到東川想吃江湖菜又怕吃,吃了一口辣得驚叫喚舌頭伸出來好長。

  過了一會兒,熱氣騰騰的一大盆麻辣魚來了。他們劃拳喝酒吃魚擺龍門陣高興得不得了,兩個鐘頭很快就過去了,天也黑下來了。陳老二說有事打的先走了。黃其曉得他的鬼名堂,不著急,就又和毛貴生、雷老么喝了兩瓶,吹了好一陣空龍門陣,估計陳老二回去裝車裝得差不多了,就說謝謝了準備回家了。雷老么一看表才十一點,忙勸黃領導再喝兩瓶。毛貴生也喊他莫慌,十二點走。黃其裝著酒喝多了說胡話,說:"你們想灌醉我啊?那不行!我還要去會女朋友!改天來!我們喝個通宵!走了啊!哪個要你的車送?我曉得打的!拜拜了啊!"

  黃其和他們兩個分手後馬上打的去繞城高速九號立交橋工程項目部,不早不晚,正好看見陳老二帶了兩輛卡車出來,滿滿的裝著廢舊鋼材。黃其悄悄地蹲在路邊沒有說話,看車子開走,記下了車牌號。他又馬上打的到環城公路項目部,見門衛周哥正和張么雞蹲在大門口抽煙聊天,東張西望,像是在等人。過了一會兒,一輛大卡車從外面開過來停下。張么雞上去帶車開進工地。又過了一會兒,卡車開出來了,滿滿的一車水泥,在大門口停也沒停,直接開走了。張么雞在副駕座上笑眯了向周哥揮手。

  黃其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不曉得一建公司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也不曉得自己到了一建該怎麼辦?未必李文、毛貴生這樣的專案經理沒人管?難道公司領導班子不管事?他又想到張局長的話:"黃其同志,你這次到一建去是去替胡日月收拾爛攤子,是去挽救一建!是去打一場惡戰!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一建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你只能贏,不能輸!我相信你一定勝利!"他想到這裡心裡熱烘烘的,腳步也走得更快了。他決定往一建這個火坑裡跳,管他是死是活!

  十二、職工要工資

  一建公司是東川市最老的建築公司,成立于剛解放不久的1950年,是由市政府建管局把主城區十來個街道修繕隊集中起來組建的,主要業務是修橋補路,維修舊房子。後來,隨著東川城市的發展,一建也發展了,主要業務變成了修新房子、新道路,職工也由一百人增加到三四百人。從解放到"文革"結束這二十來年,一建有變化但不大,一年完成的產值只有幾百萬,做工程主要靠工人們肩挑臂挖,沒有啥機械,建的最高的樓房也只有九層,修的最寬的道路也只有兩車道八米。那些年的自有工人要做工。老職工說:"我們那個時候哪有民工?都是自己工人做事。每天挖泥巴抬泥巴,膀子酸得抬不起,肩膀腫起多高,沒得哪個喊苦!你敢說風涼話?開你的批鬥會!"

  "文革"結束後這二十來年,一建的發展就不得了,職工增加到四千多,年產值增加到十幾個億,機械設備增加了幾百台,修的房子有一百層高,修的道路是八車道三十二米寬,可以跑飛機。公司發展了,職工增加了,自有工人卻越來越少,一線做工的都變成了民工,就是不多的自有工人也只是做輔助性工作,比如機操工、電工、門衛,其他的都到勞務處待聘了。公司發展了,以前公司只有一輛小車,現在有三十幾輛,公司和工程處領導一人一輛滿天飛。老職工癟著嘴說:"以前公司是縣團級,上級配給一輛帆布北京吉普,誰有事誰坐。現在人家都成副省級用上專車了!"

  公司發展了,修了一棟二十幾層的大樓。自己用一半,出租一半。公司的大門是個古色古香的牌坊形狀,配有電動折疊門。門衛房很漂亮,帶冷暖空調。門衛是統一著裝的保安,是從市保安公司請的,每人每月付給保安公司三千元。這事是胡總決定的。他說:"自有工人怎麼能守大門?吊兒郎當的髒公司的班子!我們這麼大個公司必須請保安!"待聘工人聽了鬼火冒,跳起腳罵人:"放他龜兒臭屁!"

  黃其一早就坐公車往一建公司趕。他的計畫是到機關各處室轉一轉,聽一聽搞管理的幹部們是啥意見。昨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實,一閉上眼睛就看見李文和毛貴生對他乜眼冷笑,看見簡明沖他擠眉眨眼裝鬼臉,就睡不著。照說,這三個人和他都是老同事,一起喝過酒劃過拳,一起同過甘苦共過患難,不至於裝神弄鬼來嚇他,未必是自己多了心?未必是自己門縫裡看人把他們看扁了?

  黃其下了車,沒走多遠,遠遠看見一建公司大門處圍了好多人。他走近一看,是幾十個公司基層的職工,男女老少都有,站的站坐的坐,也不吼也不鬧,把大門堵了,不准車輛進出。看熱鬧的群眾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壓斷了馬路。

  他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一個老工人說:"你們不曉得啊,我們是沒有法子才來堵門的,兩個月沒有發工資了!你問專案經理。他說找工程處。你問工程處主任,他說找公司。你問公司,他喊找項目部。啥意思?把我們當皮球踢啊!今天我們哪個都不找。總有人來找我們!"

  黃其沒想到公司的情況這樣壞,壞到連工資都發不出來了。他走過去走進門衛房,一眼看見老收發楊師傅戴副老花眼鏡在登記信件,就招呼他。楊師傅半抬頭,兩隻眼睛從鏡片上面乜斜看了他一陣,哈哈笑,取下眼鏡,說:"是你啊!怎麼有空下來?是來檢查工作的吧。你看這個場面,讓你看笑話了。來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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