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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依海路很快就到了,我歪頭問我弟弟:「二子,你說的是不是這裡?」我弟弟把他又圓又大的腦袋伸出窗外掃了兩眼,縮回頭來搖了搖:「不是這裡,這裡那麼黑,我看見爸爸的時候海是白顏色的……在哪裡呢?」我笑了:「二子,你覺得黑那是因為現在是黑天的緣故,你看見爸爸的時候是白天啊。」我弟弟撅起了嘴巴子:「不是不是,就是晚上。反正我看見爸爸站在船上,後面還有這麼大的一個太陽呢,」說著比劃了一個鍋蓋大小的圓圈,「是不是這麼大?好像就是這麼大。」這小子夠迷糊的,我拿下他的手,點著他的鼻子說:「你家的太陽這麼大呀,呵,那是碾盤。」我弟弟吸了吸鼻子,側著腦袋問蓮花:「蓮花你說,那天我是不是看見了這麼大的太陽?」蓮花捂著嘴巴吃吃地笑:「就是就是,你看見了,我也看見了,就這麼大。」

  春明把車停下了,回頭問:「二子,今天你看不見這麼大的太陽了,將就點兒,看月亮吧。」

  我打開車門,邊扶蓮花下車邊對我弟弟說:「就在這裡看,這裡離咱家還近,看完了早點兒回家。」

  「大遠你老是不聽話,」我弟弟嘟嘟囔囔地下來了,「我是來跟爸爸說話的,不是來看海的,你這個笨蛋。」

  「好好,我笨蛋,我笨蛋,」我扶了他一把,把蓮花的手遞給他,「來吧,自己的媳婦自己照顧。」

  「不用,」蓮花羞澀地抽回了手,「俺自己能照顧自己。」

  「把手給我,」我弟弟硬把蓮花的手握到自己的手裡,「要聽話,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不照顧你行嗎?」

  我想笑,怕我弟弟不高興又忍住了,拍拍他筆挺的背,說:「你在前面走,我們在後面跟著。」

  我弟弟嘴裡念叨了一句什麼,扯著蓮花沿著一個臺階下到了海灘。

  夜晚的大海很平靜,幾乎聽不到海浪的聲音,只有陣陣微風帶著海腥氣迎面撲來,才讓人感覺到這是在海邊。

  遠天上掛著一彎黃澄澄的月亮,很遠的海面上有一縷它的影子,看上去像是飄在水面上的一塊塑膠紙。

  身後有零星的爆竹聲響起,間或還有幾個禮花升上天空。

  我弟弟笨拙地爬上一塊礁石,招呼蓮花也上去,蓮花不敢上,我弟弟生氣了,大聲吆喝她。我喊了一聲,蓮花你就聽他的,別害怕,有我呢。春明走過來遞給我一根煙:「遠哥,我發現其實你很幸福,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他說的很對,我一直以來都有這種莫名的幸福感,尤其是有我弟弟在身邊的時候,我感覺我弟弟就像是我的心,儘管有時候跳的快,有時候跳的慢,可是我離不開他……鼻子底下有一陣香味幽幽飄了上來,那是芳子的圍巾散發出來的味道,我的心又是一陣熱乎,對這種幸福感體會得更加深刻了。這條圍巾一直伴隨著我度過了兩年多的逃亡生涯。

  蓮花上去了,我弟弟抱著她的肩膀坐在那塊黑栩栩的礁石上,月光把他們照成了一幅剪影。

  後面的小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的聲音,讓這個夜晚顯得越發寂靜。

  春明拉我蹲下,嘿嘿地笑:「二子行啊,要當新郎官了,嘿,真幸福,我什麼時候也能這樣呢?」

  我說:「快了,過了年我跟芳子說說,也給你介紹個物件……」

  話音剛落,春明一把推倒了我:「趴下!」耳邊驀地響起一聲沉悶的槍聲,聽得出來,這是一支雙管獵槍發出的聲音,我就地打了一個滾,赫然看見月光下一條黑影鷹一般朝我們這邊撲過來。全身的汗毛一下子紮煞起來,我連滾帶爬地撲向我弟弟:「二子,快趴下!」槍聲又響了,我幾乎看見了濃烈的硝煙和槍筒裡噴出來的火光。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我要保護我弟弟,我不能讓我弟弟受到一點兒傷害,我跳起來,撒腿往那塊礁石跑去。我弟弟似乎沒有反應到發生了什麼,大聲喊:「哥哥,你怎麼了?誰在放鞭炮?」我已經沖上了礁石,一把將我弟弟連同蓮花撲到身下。

  奇怪,後面怎麼沒有了動靜?我按住弟弟和蓮花,回頭來看,影影綽綽中,春明抱著那個人的大腿,死命地想把他扳倒,那個人揮舞獵槍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腦袋,兩個人一起倒下了,隨即響起一聲更加沉悶的槍聲。完了,春明中槍了!我使勁按了弟弟和蓮花一把,迎著黑影沖了過去,衝刺中我看見那個人叉開雙腿對準我端起了獵槍,我迅速趴下打了一個滾……槍又一次響了,我聽見身後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我弟弟躺在參差的礁石上,一聲不吭。我仿佛被雷電擊中了,全身劇烈地一抖,風一般沖到了我弟弟的身邊,大腦中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後面就響起春明裂帛般的聲音:「遠哥,快跑!」猛一回頭,那個人被春明撲倒在沙灘上……我的腦子麻木了,不知道應該繼續抱緊我弟弟還是應該趕過去救春明,稍一猶豫,槍聲又起……刹那間,我徹底失去了理智,雙手抱起一塊大石頭,迎著那條黑影撲了過去。那條黑影半蹲在沙灘上,又沖我揚起了獵槍,我不管了,我要打死你!

  槍沒響,潛意識裡我知道,他的槍只能放五發子彈,他來不及裝子彈了!

  春明歪躺在這個人的腳下,雙手依舊緊緊地抱著他的腿,聲音逐漸微弱:「遠哥快跑,遠哥快跑……」

  我清晰地看見,那個人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發出狼一般的嗥叫:「啊——」

  我的石頭已經把他的腦袋深深地砸進了沙灘,能看見的只有一截骯髒的脖子。

  我踩住他的脖子,重新搬起石頭,再一次砸了下去,他的腦袋徹底看不見了。

  我跪下來,用雙手捧起了春明依然清秀的臉:「春明,你怎麼樣了?說話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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