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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林武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不住地拿眼瞟芳子,他的舉動更加堅定了我的猜測,我把信揣到貼身的口袋裡,抓過芳子的胳膊,一字一頓地說:「芳子,你應該瞭解我的脾氣,你必須告訴我真相,不然會出事情的。」

  「楊遠,你爸爸去世了……」芳子一把抱住了我。

  「不會的,不會的,」我下意識地摟緊了芳子,似乎怕一不小心她會飛走。

  「蝴蝶,這是真的,他走了將近一個月了,」林武用胳膊圍住了我們倆,「終於還是沒能瞞住你。」

  「別騙我了,我不相信,我爹的身體很棒,只不過是眼神不好。」我笑了,「你們可真好意思騙我。」

  芳子的胳膊有力得像一條蟒蛇,越抱越緊:「不相信就好,我們是真的在騙你……」

  林武捏了她一把,這一把我看得很清楚,我的腦子亮堂極了,林武說:「芳子都怪你,你怎麼胡說八道。」

  他們沒有騙我!我一下子爆發了,猛地推開他們,一拳砸在桌子上:「這是哪天的事情?」

  於隊嘭地一聲踢開了門:「楊遠,你冷靜點兒!」

  我冷靜得很,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的情景,我根本沒有激動的舉動,我的腦子清醒極了,我甚至清楚地看見了我爹,他站在我的對面沖我笑,他說,大遠,你在找我嗎?我在這兒呢,我在這兒看著你,我在等你趕快回家。我使勁出了一口氣,慢慢坐下了,我沒有再看林武和芳子,緊緊地閉了一會兒眼,把頭轉向于隊:「你們政府就是這樣幫教犯人的?犯人的親人不在了,你們竟然不告訴犯人?」

  「楊遠,你聽我說,」於隊咽口唾沫,坐到了我的對面,點了一根煙遞給我:「那是差兩天過元旦的時候,我們不能告訴你,我們政府幹部針對每一個學員的改造情況有自己的措施。我們的打算是,你父親的事情由你在外面的親戚朋友協助政府先處理好了,等年過去以後再告訴你,你應該理解我們的苦衷。」那一刻我的腦子是空白的,現在想起來我都不理解當時我怎麼沒有哭,起碼也應該有一些悲傷的表情吧?過後我聽林武說,我平靜得像個冷饅頭,臉色也沒有多大的變化。當時我打斷於隊說:「我爹是怎麼死的?」我的第一反映就是我爹的死是因為我曾經得罪過的那些人。

  「他出了車禍。」於隊的手紮煞在桌子上方,隨時防備我發生什麼不正常的舉動。

  「怎麼出的?」我還是很平靜。

  「在來接見你的路上。」

  「司機是哪裡的?」我想殺了他。

  「別問了,好幫你處理早幫你了,找不著了,他一聽說撞的是你的父親,當天就失蹤了。」

  「幫我找。」

  「楊遠,」於隊嚴肅地說:「這件事情不關司機什麼事兒,你不要有不妥當的想法。」

  「我沒有別的想法,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沒有父親。」

  看來於隊不善於做思想工作,大道理講了不少,見我不接茬,乾脆不說了。問林武還有什麼話要說,林武說,老爺子走了以後,晚上胡四就讓二子別回去睡覺了,二子不聽,要回家找爸爸,胡四就和四嫂住到你們家了。過了幾天老爺子學校的人去找胡四,說這套房子是他們學校分給老爺子的租住房,老爺子不在了應該退還給學校。胡四找人把事兒壓下了,等你出去還可以住在那裡。我問,二子真的跟著胡四去了杭州?林武傻笑道:「沒有,老四是怕你發火,不敢來見你,先這麼糊弄糊弄你……不關老四的事兒啊,誰能知道老人家那天要來接見你呢?如果在這個問題上你不諒解胡四,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四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責任。」我現在還不想談論這個問題,悶聲道:「以後再說吧,你先替我謝謝他,讓他照顧好我弟弟。」囉嗦了一陣時間就到了,於隊直看表,我起身就走。

  芳子追出來,又用了上次抱我的那個動作,從後面抱住了我,用胸脯頂我的脊樑。

  我掙脫開她,輕輕抱了她一下:「好好等我,出去就跟你結婚,咱們一家三口人好好過日子。」

  芳子點著頭說「三口人還不急,先兩口。」

  我莫名地發火了:「就三口怎麼了?還有我的傻弟弟!」

  §第三十九章 我爹呼喚我回家

  這幾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完全是不清醒的感覺,有時候心裡明鏡似的亮,有時候犯迷糊,搞不清楚自己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康隊來找我談過一次話,讓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改造,爭取早一天回家照顧我弟弟,甚至說起了他自己的事情。說他從小就沒有了父親,是他媽把他拉扯大的……我一點兒也聽不進去,腦子裡一會兒是漫天的迷霧,一會兒是我爹的影子。那天也不知道康隊是怎麼走的,我只記得康隊走了以後我做夢了,我對著一個人影喊了一聲爸爸就醒了,我發覺自己雙手扒著鐵窗,腳伸在窗外,刺骨的風把我的兩隻腳都要凍掉了。外面是幕一樣的黑,外面的人影也不是人影,是一堆雪,有人在雪堆上插了一根棍子,偶爾掃過的探照燈光讓那根棍子特別刺眼,有那麼幾次我以為那是我爹從裡面伸出來的手。董啟祥好像也知道了我爹去世的消息,經常陪我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回家了,我爹站在院子裡望天,滿樹的槐花開了,風一吹,滿院子都是槐花。我爹站在槐花作成的雪裡一動不動,我躲在槐花幕後不敢靠近他,我害怕他懷疑我是越獄回來的。過了一會兒,從天邊飄來了一道彩虹,越來越近地靠近我爹,最後停在他的頭頂上,那是一道圓圓的弧,讓我想起了佛祖頭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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