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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常青,這次回來你就不要走了,就在市場跟著我,沒事兒,我有數。」我摸著他的手說。

  「我想過了,我還得走,」常青把手蓋在我的手上,「這裡已經沒有我的落腳之地了,再說我也呆不住。」

  「那麼你這次回來是什麼意思?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們殺了孟三?」

  「本來我不想告訴你這些事情,怕你擔心,昨天想了一夜,我還是得告訴你,要不你更擔心。」

  你還不如別告訴我呢,現在不光是擔心了,還有操心。我恍惚看見小傑孤獨地行走在漫天的大雪裡,四周全是光禿禿白茫茫的山和閃電般伸向天空的樹枝,他抄著手孤單地走,大雪時而將他包圍,時而讓出一條口子讓我看清楚他。他就那麼一個人走,走著走著,雪就沒有了,變成了雨,從天而降的大雨將他淋濕了,讓他看上去像是一隻剛從水裡撈出來的猴子,他依然走,腳步堅定而有力。走了一陣,雨就停了,漫山遍野全是盛開的鮮花,他走在花叢裡,風兜起他的衣服,讓他的衣服上粘滿了五彩的花瓣,他轉回頭到處看,他在笑,滿嘴都是牙花子。兄弟,你應該回來啊,整天在路上這麼走不累嗎?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哪怕你回來跟我一起住到監獄裡也行啊……我看見幾年以前的我和小傑,我倆蜷縮在山洞般幽黑的小號裡,我把臉仰上去,看著烏濛濛的房頂,小傑在唱歌,很歡快的那種。

  我記得那次蹲小號是因為我打了一個「點眼藥」(告黑狀)的,我把他打得不輕,臉像個發黴的茄子。那時候我已經是中隊的大值星了,隊長對我很好,但是我總歸是違反了監規,隊長讓我在車間門口面壁。那天下著很大的雪,硬得像瓦片的雪花砸在臉上,像被人抽嘴巴子一樣疼。我站了好幾個小時,幾乎都要凍僵了……小傑上工了,一看就愣住了,也不管隊長在不在跟前,跑過來就把他的棉衣給我披在了身上。他穿著單薄的內衣緊緊地抱著我,你怎麼了?我凍得說不出話來,用力往外推他,因為我看見隊長提著電棍跑過來了。他不走,依然抱著我,隊長用電棍頂他,他躺下了。我撲過去奪隊長的電棍……就這樣去了小號。

  在小號裡,我倆一呆就是三個月,出來的時候頭髮都成了金色的,臉比紙還白。

  有一次我跟小傑談起這段經歷,問他當時為什麼豁出去了?

  小傑說,我明知道這樣的下場就是蹲小號,可是我願意,我要讓大家看看,什麼叫做真漢子。

  我笑話他說,你這樣的真漢子沒什麼意思,本來我快要面壁完了,你這麼一來,好,全完蛋。

  小傑不認這壺酒錢,他說,完蛋就完蛋,總有一天會不完蛋的,因為我有當真漢子的勇氣。

  又一個春天到來了,這個春天來得是那麼的突然,以至於我都沒來得及感受去年冬天的寒冷。春天的風是柔和的,吹在身上不再是那種刺骨的寒意,而是像一隻溫暖的類似女性的手輕輕摸進來的感覺。天空也不再是那種讓人恐懼的鐵灰色,而是瓦藍瓦藍的,很少的幾縷雲彩在天上悠閒地飄,天空顯得又深又遠。我很高興能在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活著,還能在清晨的一縷陽光裡愜意地伸上一個懶腰。看著陽光從門縫和窗戶裡明目張膽地射進來,那種慢慢升騰的喜悅使我激動無比,夜裡曾經做過的關於死亡的噩夢悄然隱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生的意氣。

  閻坤終於回來了,回來得灰溜溜的,像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在這之前,嚴盾抓住了他,我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已經被刑事拘留了。我沒有跟嚴盾打招呼,直接去了刑警大隊,我告訴他們,這事兒不關閻坤的事兒,錯誤全在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閻坤的責任減輕了,他被拘留了十五天。閻坤出來以後,一直不敢見我,我親自去了他家,動員他回市場繼續做他的生意。我有我的打算,怕他在監獄裡胡說八道是一方面,主要是想讓全市場的人都看看我的大度,順便把他困在我的身邊,時時刻刻折磨他。

  嚴盾知道了我的所為,很生氣,那一陣子連電話都不給我打了。我理解他,他費了那麼大的勁才把閻坤抓到,我這樣做他能不生氣嘛。他不理我正好,我害怕他知道我的一些事情……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嚴盾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他對我這麼好,我可不能再讓他傷心了。有時候也很矛盾,想要按照他說的做事情,可是我把握不住自己。如果我按照他所說的做了,我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爹和我弟弟過上好日子?何況我的身邊還有一大幫兄弟依靠我吃飯呢,我怎麼可能丟下他們自己去走一條根本不熟悉的道路?對嚴盾的感情很複雜,想要靠他近一點又怕自己的一些行為讓他抓住把柄,想要離他遠一點又怕失去這個對我那麼好的人。那一陣我幾乎失去了前進的方向……思來想去,只有暫時少跟他接觸這個辦法了。

  閻坤回來得很滑稽,我估計他知道我的想法,可是他不得不回來,因為他如果離開這裡,他將一無所有。我把他的貨全扣押在我的倉庫裡,他攤位上賣的錢也全部由那五去收,那五成了他那幫兄弟的老闆。閻坤回來的那天,我問他,八爺,咱們的賬怎麼算?閻坤說,只要你讓我在這裡繼續擺攤,以前的那些資產全是你的。我說,怎麼能是我的呢?是那五的啊,人家那五幫你管理著生意呢。閻坤說,那五的就那五的,只要遠哥高興。我說,你的三個地攤給那五吧,門頭呢,還歸你,不過我要占點兒股份。閻坤說,遠哥不用投資,入幹股,百分之三十怎麼樣?我搖搖頭說,不用那麼多,百分之十吧,掛我個名就可以了,分紅的時候我不要你的錢,想再捅我的時候,我就好好跟你分分紅。閻坤說,遠哥你這麼說還不如殺了我,你說什麼我聽就是了,你是我的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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