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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我莫名其妙地掠過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我想我們天天活著,天天想為什麼活著?可我們卻天天痛苦著。誰也無法幫助我們解決精神上的疑難症狀,甚至根本不能理解我們有吃有穿有房子住有鋼琴彈有書看還空虛什麼?當然,不理解也沒有關係,我們按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就是最大的收穫。

  現在我坐到書桌前拿起筆,我還不知道我要寫什麼?自從那個《在分裂中重新抉擇》的論文完成後,我還沒有再寫過一部長達十幾萬字的書,我覺得浪費了許多時間我深感不安。但我知道必須拿起筆寫,因為這就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嚴格地說,也是我的生命得以支撐延續下去的一種方式。當然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寫作的。寫作需要一種心態,有時想寫但情緒紛亂沒有心情,這是常有的事。所以,我時常有一種想過世外桃源式的隱居生活。但事實上過這種隱居生活是要有起碼的條件,而我被繩索捆綁得身不由己。我活得並不成功,我搖搖晃晃,喘息不安地活過來了三十多年。但是,為了我的女兒達琳,我會咬緊牙關在艱難的生活之河中溯流而上。

  這會兒,我忽然想起今天下午要帶達琳去省博物館看全國巡展的《紅岩魂》。《紅岩魂》對孩子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我們的下一代應該知道20世紀是一個偉大的世紀。在這個世紀,舊的死亡,新的生長。在這個世紀,屠殺、掠奪、戰爭、貧困,一切人類的苦難都創造了歷史上空前殘酷慘痛的最高紀錄。在這個世紀,人類為了拯救自己,反抗強權,反抗暴力,處處都表現了最英勇,最果毅的精神!當然也要讓他們知道,當鮮豔的五星紅旗在天安門前冉冉升起的時候,當天安門前禮炮聲震撼大地的時候,歌樂山卻仰天長嘯,悲聲壯絕!被關押在「中美合作所集中營」

  裡的二百多名革命志士恨飲槍彈,倒在了重慶解放的前夕。在「白公館」、「渣滓洞」的鐵窗黑牢裡,革命先烈以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磅礴天地的精神,為中華民族塑了一個個巨大而崇高的形象。

  後來,我騎上自行車去行知幼稚園接達琳到省博物館時,博物館門口已擠滿了團體參觀者。我拉著達琳的手在擁擠中走進展廳,達琳一眼就看見了掛著紅領巾的

  「小蘿蔔頭」。她問:「媽媽小蘿蔔頭那個時候也掛紅領巾嗎?」我說:「小蘿蔔頭那個時候在獄中讀書,他的紅領巾應該是最鮮豔的。」

  我們在展廳裡參觀了8個部分,在講解員的講解下,達琳竟然掉下了眼淚。她才 6歲,她說。「媽媽我也要做小蘿蔔頭。」

  是啊!人只有獻身社會,才能找出那實際上是短暫而有風險的生命意義。江姐與許雲峰們應該說是幸福的。他們是為擁有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的東西而活過的人,他們無疑是幸福的。我想起我的青少年時代,看過《江姐》的電影,唱過《江姐》的歌,還演過《江姐》的話劇,《江姐》真是整個兒地印在了我們的腦海裡。

  我們離開省博物館《紅岩魂》展廳已是晚霞時分了,沿著白堤行駛自行車時,黃昏的落照已射在保亻叔塔尖,晚霞漾於湖心,輕舟蘭漿中有一雙雙情侶在我們面前泛過。我們到少年宮廣場的青少年活動中心去玩了一會兒。我們坐了小火車、無人飛天、慣性滑車、淘氣堡、還有高架車。我與達琳都玩得挺開心,這一刻我好像真正回到了童年。其實,我是沒有童年的。

  回家的路上,街面上霓虹燈閃爍著,路燈一下全亮了。它們忽然使我想起我書桌上那盞低垂的燈。每當深夜時分,它總是照著我的紙和筆,照著我蒼白的十指和書本。我便開始用心靈漫遊整個世界。那一次我從印度到日本,又從法國到瑞典,再橫越太平洋到美國;最後到了西半球的南美洲。我發現世界上凡有人的地方,其實都是一樣的。那些看得見的戰爭和看不見的戰爭,都在與命運做著最頑強的抗爭。如果說男人用權力塑造著地球,那麼女人則用自己的心靈塑造地球。我雖然不認識天涯海角那些膚色、眼睛、頭髮各異的女人,但我看見由女作家抒寫出來的一顆顆女人的心。那心是浸透了苦難生長出來的果實,它們也許酸澀也許平淡,但我知道它們每一顆都飽含著真誠的漿汁。

  現在,我拉著達琳的手走進坐落在烷沙路口的天香樓餐館。我們沿著歪歪斜斜的木扶梯步上二樓時,便被閣樓上千姿百態的菊花盆景發出的幽香包圍了。我們在一張靠窗的小圓桌前坐下來,隨意要了一些家常菜。當然,達琳喜歡喝的可口可樂是不會少的;而我也要了一小杯香檳。

  我幾乎很少陪達琳這麼玩,這麼坐在餐館裡吃飯,今天她快樂的模樣,讓我這個做母親的感到由衷的欣慰。後來我是有點喝多了,我歪歪斜斜地走在夜色很濃的馬路上,不由得悵然生出一種蒼涼的感覺。

  3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這是陸遊1188年住在杭州保和坊磚街巷(今孩兒巷)的一座屋子裡寫下的名句。蘇藝成非常喜歡這兩句名詩。她心血來潮地來到孩兒巷,在巷子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幾遍。儘管南宋時期的小樓是看不見的,但她在深巷子裡似乎跨越時空地感受到了陸遊。陸遊一生雖歷經磨難,屢遭挫折,但愛國憂民之心卻從未稍有泯滅。尤其是他晚年寫的那首《示兒》:「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是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用熱血悲淚譜就的千古絕唱,是他愛國一生最後進發的光華;也是他一生萬首詩作中著名詩作之一。

  蘇藝成想如今有多少人知道這條小巷子裡曾經住過愛國主義大詩人陸游呢?人是一種多麼容易忘記歷史的動物。蘇藝成想著想著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小巷子旋轉了起來,天空旋轉了起來,她的眼前飛舞著一群一群金色的蜜蜂。她暈倒了。

  她躺到了醫院的病床上。

  她依稀記得從前也有一兩次這種暈眩,但這次來得太兇猛太強烈了。我到醫院看她時,發現她的臉色一下變得非常蒼白,蒼白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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