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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這會兒他俯下身來在我的額頭吻了一下,忽然他說你熱度很高我要帶你去醫院。我搖搖手,他一聲不吭地把我攔腰抱起來,一步步地走下樓去。我還是第一次讓山子這樣抱著我,我感到寧靜、溫暖。我蜷縮在他的懷裡,輕輕地嗅著他身上散發出的一股男人的氣味。這氣味令我迷醉,令我非常真切非常深邃地根植在心裡。我們坐上了一輛桑塔納「的士」,我靠在他身上,駕駛員為我放了一支音樂。那是一支貝多芬的《致愛麗絲》。我非常崇拜貝多芬,我以為他是一個集各類衝突和相反性格於一身的大怪傑。他既能寫出《致愛麗絲》、《致遙遠的愛人》那樣溫柔委婉的樂曲,又能作出《英雄》、《命運》那樣浩氣長存的絕唱;既是一個仁厚博愛的

  「宇宙公民」,又是一個愛的渴求者,又是一個無妻無嗣的老鰥夫;既是聾子又是樂聖。這種衝突性構成了貝多芬的個性,不平衡狀形成了他的生命狀。此刻,我在《致愛麗絲》的音樂聲中,完完全全地安靜了下來。

  駕駛員把車子開得飛快,我朦朦朧朧地感覺到,一種繾綣纏綿的全新感受攫住了我。我看見山子他用那種安詳溫和的目光端詳著我,我頓覺熱血沸騰起來。

  在醫院裡掉了兩瓶點滴,退燒了,只是虛弱。山子充滿激情而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接進他懷裡,好像我是一隻花瓶,稍一用勁就會破碎似的。他在我的眼睛上額頭上耳朵上和鼻子上輕輕地吻著,我們這樣過了多少時間誰也說不清楚。直到夜幕深沉,天空綴滿明亮的繁星,山子才離去。山子離去後我又重新陷入孤寂,我憂心忡忡,生怕有一天我的雙耳被鳴叫得聽不到一絲聲音,成了一個真正的聾子。

  8月7日

  早上醒來,我感到特別不對勁,渾身上下每塊骨頭和每處肌肉都疼得厲害。我好像對上帝一往情深,我又想離開這個世界了,這個罪惡與美好組成的世界。但我怎能辜負沈醫師與池青青對我的希望呢!

  池青青在忙什麼?大約有十天沒見著她了,還有那個周樹森以及畫家裡安和他的新婚妻子安崢。池青青的這些朋友風格迥異,尤其是那個周樹森與眾不同,好像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人。

  起床後我為自己燒了一碗雞蛋面,一邊吃一邊想起舉世矚目的第26屆奧運會,這些天正硝煙彌漫在亞特蘭大的上空,就趕緊打開電視機。這時體育台中國柔道72

  公斤以上級女選手孫福明和古巴名將埃·羅德里格斯正在進行決賽。我看柔道不專業不狂熱。從前幾次奧運會上的柔道比賽,我基本是看兩眼就不看了。也記不住選手與名將的名字。但是這次不同了,這場比賽讓人感到多麼緊張啊!一個是有著赫赫戰績的上屆奧運會銀牌得主,一個是初次參加奧運會的新選手。她們廝殺得異常激烈,我的心被越提越緊,肯定會有個精彩的背負投的預感一分一秒地濃烈起來。果然,來了!就在那最後的一瞬間,孫福明以一個漂亮的背負投,將古巴名將埃·

  羅德里格斯制服。我不禁猛擊一掌,失聲叫道:「哇,勝利啦!」後來,我看第一枚金牌的五星紅旗,在美國南方亞特蘭大這座城市升起時,心情格外激動、振奮和感到揚眉吐氣。

  我的情緒十分地好了。

  看完電視,我匆匆地趕到報社去,一天不去我就很想念那裡了。然而,編輯部裡一個人都沒有,山子、沈政、汪非他們都去了哪裡?我渴望見到他們,無疑于汗流浹背時企盼一杯冰鎮果露。於是,我坐下來看一大堆來稿,無意間看到了李梅的來信。李梅說,他丈夫前幾天出了車禍,雖然生命沒有危險,但左腿殘疾是肯定的了。我坐在椅子上長長地籲了口氣,我想那個總與我聊商場上的事,總喜歡奉承與迎合我的人,怎麼忽然間就成了個殘疾人呢?

  真是世事難測,災難從天而降。我沮喪了起來。我為什麼要沮喪?可我真的無法不沮喪。山子、沈政、汪非一上午都沒出現在編輯部裡,中午我從郵局回來仍然不見他們。他們究竟幹什麼去了呢?

  我坐立不安地到新聞部找豆豆,豆豆見到我驚奇地說:「你們部裡的人今天不是去紹興嗎?你怎麼沒去?」我這才想起來,今天是8月7日是陪獲獎作家和評委去紹興遊玩的日子,山子不通知我一定是因為我生病的緣故吧!

  從豆豆這裡回到辦公桌前坐下不到5分鐘,豆豆嫋嫋婷婷地走到我面前說:「陪我出去走走,透透新鮮空氣。」於是,我們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們走進一家商場又一家商場,最後我有點厭倦地說:「去西湖邊吧,湖邊比商場安靜。」

  8月8日

  昨天豆豆告訴我他們部裡的餘斌剛剛評上副高職稱,卻要去開飯館,他的店堂在武林門,裝潢得很俗氣,與餘斌毫不相稱。而另一個女編輯唐小莉是報社唯一的碩士生,卻整日面壁,一言不發,對一切視而不見;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豆豆說,這是一個難以捉摸,高深莫測的人。還有一個58歲的老程,一心想評個高級職稱,結果沒評上情緒一落千丈,心臟病發作住進醫院。

  從我借調進報社的這一個多月來看,報紙其實每天都差不多,上面佈滿了不灰不紅不藍不白的顏色,從頭到尾都是一些似曾相識卻又不知所云的圖案和文字,許多人面呈疲憊之色,許多人漸漸懶散,搓麻將的聲音在這個夏天像知了一樣鳴響不息。我的思維開始有些混亂,神情日益飄忽。我想我還沒有真正調進報社,說不定某一天領導忽然就解聘我了。那時我無職無業就要像周樹森那樣做了流浪人。我的一切將混亂不堪。

  黃昏的時候,我見到了周樹森和池青青。周樹森依然穿著一身黑色,看上去像個美國西部牛仔郎。池青青則變換了打扮,穿了條黑色超短裙和一件黑色真絲短袖衫,臉上化了淡妝,看上去年輕得像個女孩。我見到他們時正目光蒼茫神情憂鬱地在散步,樣子一定像個失戀的人。

  池青青說:「我們出去逛街,達琳這幾天在外婆家,我就輕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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