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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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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朋友。」 這時電視畫面已轉到旅遊新景點:宋城。我走在宋城的畫面上,是一個春暖花香的午後,我帶著達琳騎上一匹棗紅馬,賓士在宋城的石板小路上。後來騎完馬,我看見他從宋城中走來,把正要偷我錢包的小偷當場抓住了。不過,我的皮包還是被小偷劃破了一個口子。 我們就這樣相識在八百年前的宋城。他告訴我周樹森這個名字。一個男人氣十足的名字。 3 太陽變成淡金色,黃昏躡手躡腳地襲來的時候,我從出版大廈下班後直接去幼稚園接達琳。可年輕的郁老師說:「下午兩點鐘,達琳就被她爸爸接走了。」原來家明果真接她去踢足球了?我一邊走一邊氣乎乎地想:達琳又不是男孩子,踢什麼球灌輸什麼馬拉多納、羅馬裡奧、貝貝托呢?家明這混蛋離婚了還要與我唱反調,真他媽的氣死我了。 這一刻我走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真想哭,像南宋女詞人朱淑貞那樣默默地哭。我的臉仿佛就是南宋的那條青石板馬路,任馬車轔轔地碾來碾去,任垃圾污水甚至馬糞遺落在上面;可我的四腳卻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馬路兩側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了,它們看上去無比堅固卻又空洞無物。 現在,我們這個被稱為天堂的城市上空沒有一片雲彩,我的靈魂吃力地遊蕩在通向天國的十字路口。擦肩而過的行人,誰也不為誰而存在。我的心底忽然湧起一股莫名的空虛、憂傷、厭倦與蒼涼感。我想清明節不遠了,我要列棲霞嶺南麓岳王廟去。我要到西山路三台山麓的於謙墓去。我要到南屏山荔枝峰下的章太炎墓去。我更要到孤山西麓西麓橋東的秋瑾墓去。我要用血紅的杜鵑花來祭奠他們,他們的魂兒曾在天堂哭泣?! 我回到母親家,家明已把達琳送到母親家了。他正要走,我聽見外婆說:「怕什麼,吃了飯再走。」他就留下來陪外婆聊天了。我因為與外婆感情篤深,就只好不持反對意見,並且把剛才對家明的氣也克制了下去。 「外婆您老今天有稀客啊!」我裝做很輕鬆自在的樣子說。 「傻丫頭,外婆的稀客不就是你的稀客麼?」外婆狡猾地將我一軍。 我目瞪口呆無話可說。 外婆就轉話題問我:「上午拔了牙,什麼時候再去鑲牙呢?這裡鑲一顆牙要多少錢?」 「三十元。」 「太便宜了,香港可沒那麼便宜。」 「那你就鑲滿口的金牙吧。」 外婆呵呵地笑了起來:「這我出門得用保鏢了。」 「真是寶刀未老,外婆的接口令棒極了。」家明連連稱讚外婆,樂得外婆神采飛揚。 我打開電視機,正是唐老鴨和米老鼠的動畫片。達琳聽到主題曲,從陽臺上跑進來,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我想變換頻道的可能性沒有了,只好進母親的臥室,斜躺在床上讀羅蘭·巴特的《一個解構主義的文本》。這本書的扉頁上說:、 「本書於1977年在法國問世後立即風靡西方文壇,成了罕見的暢銷書,被譯成多種文字,並被搬上舞臺。這是一部無法用傳統體裁定性的奇書。作者在此嘗試了一種高度神經質的『發散性』行文,揉思辯與直接演示為一體。這是一種『散點透視』 的『零度寫作。』恍如一萬花筒,作者擷取出的戀愛體驗的五彩碎片在他哲人思辯的反光鏡折射下,結構出撲朔迷離的排列組合。」這段扉言好像要把某種觀點強加于讀者,所以我讀書一般是不喜歡讀序言和內容提要的。 三月的杭州是靈峰探梅的季節。 我們祖孫四代四個女人在三月的某一天,「打的」去靈峰探梅。母親準備了牛肉悶子、紅腸、烤雞、酸辣蘿蔔、肚絲。我準備了水果、蜜餞、瓜子。我們出發的時候外婆說:「幸虧大陸的民警好,要不然我們去不成了。」 原來外婆在賞梅的早一天下午,做了件令母親著急的事。她沒跟家人打招呼,一個人蹓躂到街上去了。她本意是想給家人一個驚喜:把賞梅時吃的食品買回家。可她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她像一隻喪家犬一樣,記不起自己住的那條街叫馬什麼街了。後來天漸漸暗淡下來的時候,外婆又累又餓,急得站在十字路口的欄杆旁嗚嗚地哭了。民警見了走過來問她什麼事?她說不認得自己的家了。民警想這老太太雖說得一口杭州話,但看樣子倒是從港臺來的家鄉人。於是他便問:「一點也記不得了嗎?」 「好像叫馬什麼街的?」外婆吞吞吐吐地說,淚水幹了一半。 民警想:「杭州有馬字當頭的街嗎?」民警想來想去只想到一條馬坡巷。過了一會兒,民警似乎絞盡腦汁拍了拍腦袋說:「對了,浙二醫院旁邊那條小巷就叫馬市街。」 母親急得要報告派出所時,民警把外婆送到了家裡。外婆窩囊得倒在床上就睡。 現在,外婆坐在一片梅花叢中,她忽然想起昨天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懊惱得直喘粗氣。 「外婆你氣什麼氣?你要是不迷路,可真比你閨女都年輕了。」我取笑她時從包裡拿出一隻傻瓜相機,我說:「四個女人合張影吧!」 人類最終是要回歸大自然的。 我從小住在馬市街。馬市街自南向北排列著六條巷,它們是:小營巷、銀槍板巷、工農巷、光芒蒼、馮三人巷、灰團巷。這六條巷中巷使馬市巷這條小巷四通八達。其中小營巷是毛澤東主席到過的地方,它的乾淨衛生是世界聞名的,幾乎每個月都有幾批外賓來參觀。小營巷的巷口有一個小營公園,那裡的草坪、回廊、假山是我兒時捉迷藏的最好地方。銀槍板巷口有個茶室,茶室邊上是一條橫貫杭州南北的東河。所以這地方是文化人士的聚集地,三流的通俗唱法的歌手,到處拉廣告的報社和電臺記者,囊中羞澀的如我這般的出版社編輯和大學教授、講師;還有邋遢的蓄著長髮目中無人又激情奔放的詩人。只有一個畫家例外,他是我的朋友裡安。他不住在我們這個區域,他住在離我們這裡比較遠的南山路中國美院邊上的一間平房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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