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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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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饑餓感將她拽起,將她往機關食堂里拉。離婚之後,她就懶得做飯了,一直吃食堂。自己給自己做飯是最沒意思的,往往等到飯菜做好,食欲就一點也沒有了。還是簡單的生活讓人輕鬆。她要了一份速食,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慢慢地吃。飯堂裡就餐的人並不多,倒是包廂裡人滿為患。但是她很快發現,那位從省城下來掛職的于副書記也坐在飯堂裡,津津有味地吃著一份速食,好幾個男女幹部圍繞在他身邊,個個有說有笑。 這個叫于達遠的副書記袁真見過幾次,但從沒說過話。聽說他留學美國十年,是從海外歸來的博士,俗稱「海龜」。所以他的裝束也與眾不同,上身總是一件茄克衫,而下身則是一條牛仔褲,很精神,也很灑脫,容易讓人聯想起美國西部和小布希總統。又聽說他是來蓮城掛職鍍金的,一年後就會回省城任要職。於是就像一塊噴香的蛋糕引來了許多的蚊蠅一樣,他的身旁很快聚集了一幫各有所求的人。對這樣的領導袁真從來都敬而遠之,所以她懶得多瞟他一眼。如果說這之前她對他還有所好奇,對他的精神狀態還有一絲好感,那麼現在那好感已煙消雲散了。他與別的官員沒什麼兩樣,也頤指氣使,也盛氣淩人,也要命人捉筆,也要拾人牙慧。 袁真沒想到這個于副書記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端著飯盤子向她走過來。她詫異地望著他,一時有些手足失措。于副書記笑眯眯地在她身邊坐下,說:「是袁科長吧?」 她胡亂地點了點頭,她的眼角餘光瞟見,周圍的人都向她轉過臉來了,這讓她很不自在。于達遠肯定知道她拒絕為他寫報告的事了,她就等著挨批評吧。她埋下頭,很認真地吃著飯,同時用無聲的矜持捍衛著她的尊嚴。 于達遠瞟她一眼說:「我喜歡你的文筆。」 袁真臉驀地紅了,她沒料到他如此直截了當,而且,他怎會知道她的文筆呢? 于達遠似乎看見了她的心思,說:「為瞭解情況,我流覽了近年來的一些主要報告,其中有幾個很搶眼,一問才知是你寫的。」說著他將那幾個報告的標題點了出來。 袁真沒想到他記性這麼好,雖然她仍心存戒備,卻也有一點受用的感覺。她咬咬嘴唇說:「也不過是官樣文章。」 于達遠說:「不一樣,同樣的報告,你寫來就鮮活得多,既有邏輯感,更有一種伸手可觸的現實感。」 袁真不由地看了他一眼,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評價她寫的文章,令她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她說:「于書記也許看走眼了吧?」 于達遠搖搖頭:「我的眼力一直很好,既不近視也不老花。其實那個報告應該由我自己動筆的,我習慣於說自己想說的話。無奈初來乍到,實在不瞭解情況,所以才想請袁科長代筆,不料碰了個釘子。呵呵,機關裡難得這樣有個性的幹部吧?袁科長的情況我也聽說了一些,心情可以理解,不過還是把心胸放寬一點好,來日方長嘛!其實這篇報告不難寫,你以前有過一篇,挺不錯的,在此基礎上充實一下,加點新事例新資料就行了。你再考慮考慮,如果願意代勞,就跟我到縣裡去看幾個典型,增加一點感性認識。」 他聽說了她的什麼情況呢?袁真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一個市級領導,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也只能服從了。 下午三點,袁真坐上了于達遠的車,跟他去青山縣。車裡除了司機、于達遠和她就再沒別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于達遠不時地回過頭來和她說話,態度很隨和,也很親切。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坐市領導車下鄉時,她有受寵若驚的感覺,而現在,她心裡是波瀾不興了。到了縣裡,在縣委書記和分管農業的女副縣長的陪同下,他們參觀了幾個花木生產基地,重點瞭解了產銷一條龍組成產業鏈的情況。袁真有點分心,因為她覺得女副縣長面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女副縣長十分熱情,到一個地方就要親自來給于副書記開車門,過溝坎時也不忘扶袁真一把。後來聽彙報時從一份材料上看到女副縣長的大名,袁真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就是當年狀告吳大德性騷擾,後來又反說是自己引誘工作組長的女教師廖美娟。接下來,袁真就更聽不進什麼彙報了,她反復地盯著廖美娟的臉看,心裡想:這個女人是怎麼從一個鄉下女教師變成一個女縣長的呢?她還記得她麼?如果她也認出她來,她會不會尷尬呢? 晚上,縣裡設宴歡迎于副書記,宴席上擺了許多的海鮮,鱸魚、龍蝦、三文魚之類。袁真看到于達遠的兩道劍眉微微地皺了起來,並且與她對視了一眼,仿佛與她交流看法似的搖了搖頭。剛要開席,每人面前又擺上了一盅湯。縣委書記客氣地說,青山縣沒什麼好招待于書記的,請大家吃點燕子的唾液算了。 袁真是真不懂,用湯匙攪了攪湯,低聲嘀咕:「什麼燕子唾液?」 坐在一旁的廖美娟碰碰她說:「就是燕窩。」 袁真這才明白過來。可不,燕窩不就是燕子用唾液做成的嘛?她再轉過臉觀察于達遠,只見他臉上並無動靜,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不要說沒什麼招待的了,這麼豪華的酒席在國外我都沒吃過。」 酒是五糧液,也許于達遠為避免沒完沒了地敬酒的局面,先發制人地提出,喝酒也要和國外先進的酒文化接軌,只敬一輪,然後自便。 但說是這麼說,在這個問題上縣裡人根本不聽市領導的,只顧一個接一個地敬個不停,那敬酒的說法也層出不窮。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袁真,口口聲聲要敬市里來的筆桿子。袁真面子薄,推脫不過,只好喝了兩小杯。她是不善飲酒的,馬上就面紅耳赤,騰雲駕霧了。但她還是清醒的,她看見了于達遠投過來的關切的目光。那目光是清澈而單純的,所以她沒有回避,她用她的感激的眼神迎接了它。 當縣委辦主任還要敬袁真時,她堅決不喝了,她不想失態,尤其不想在於達遠面前失態。但縣委辦主任不依不饒,舉著酒杯站在她面前不肯走。這時于達遠竟來給她解圍了,他奪過酒杯說:「袁科長是我請來的,這杯酒我代她喝了,醉了人事小,誤了寫文章可事大!」說著仰頭一飲而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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