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 | 上頁 下頁
八二


  紀若盈遭逢家變之時,她正送威立骨灰回英國墓園安葬,她匆匆趕回來,紀伯伯和紀若盈都死了,連孤兒院裡的程敬南都不知去向,想是程敬南那樣驕傲慣了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習慣孤兒院裡的生活,但他這麼小一個孩子能去哪裡呢?她找了他半年之久,重金聘請了不知道多少的私家偵探才找到他,私家偵探通知她的時候她一看眼前這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人淚水就湧上來,也顧不得他渾身骯髒,她一把抱住他便號啕大哭。找了這麼大半年,她差點以為已經失去他,可終究還是找到了他。那時候她也是如今天黃岩這般大聲哭泣吧,父親臨死立下遺囑不許她奔喪她都沒哭過,可一想起他的悲慘遭遇,他這半年是怎麼生存下來的,她抱著他哭得聲堵氣噎。

  她把他帶回去,她象紀若盈一樣對他好,他也乖巧懂事再不調皮搗蛋,從此以後他們都只有彼此。這份相濡以沫讓程敬南把白敏嘉當成母親一樣尊敬愛護,卻不知天長日久,白敏嘉的感情漸漸變質。

  程敬南那年被白敏嘉找回來,便換了一個人似的,在學校努力學習,連跳幾級,這樣的英俊的相貌,沉靜冷酷的性子,早惹得學校眾多女生暗地相思,可高處不勝寒,直到他16歲那年要被保送進大學,才有女孩鼓起勇氣找他表白。那時候的程敬南心思是複雜的,家庭慘劇令他性情大變,過早成熟讓他沉醉在學習裡,他心無旁騖,從未研究過這些豆蔻年華的心事,可對待這樣勇敢的表白,他遲疑,彷徨,迷惑。迷惑在那一份愛裡,他從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除了白敏嘉還有另一個人會愛他。

  那是也是第一次白敏嘉有了危機意識,程敬南不是她的,遲早有一天他要離開她,她害怕,焦灼,苦悶,神經質,終於還是做出了令她一生後悔的決定。她查出來那女孩,派人給她潑了硫酸,程敬南得知真相之後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卻如此傷害他。那時周子尋剛好也從美國回來,外人都道程敬南已經死了,周子尋到白敏嘉的住所打探,不意剛巧遇上程敬南迎面逃出來。周子尋便帶程敬南去了美國,在美國這些年,漸漸成長,漸漸歷練,程敬南畢竟成熟了,也能諒解白敏嘉一些做法,憐她半生孤苦,是以他終究還是原諒她,回來了。他運籌設計要報仇,白敏嘉便幫著他,可是他們都想不到中間會出現一個林順,程敬南也料想不到白敏嘉這次的重蹈覆轍是如此變本加厲。

  程敬南這樣驕傲剛強的人,滿身背負從來不屑告訴別人,也不需要別人對他的憐惜同情,他是傲氣的,流浪的那半年後來被白敏嘉找到,他隻字未提,他一直諱莫如深的過往忽然都對她說出來,白敏嘉也知他是被逼到絕境。如果沒有她,或許吳萬成的事一結,他也會放下一切包袱,同尋常男子一樣,娶妻生子,享受人世間最普通也最幸福的生活。敬南的幸福快樂,這也是白敏嘉孜孜以求的,可是她同樣也是情難自禁,更加是固執得不可救藥,她從來就這樣,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跟一個70歲的男人結婚同此刻強留程敬南是一樣的固執。

  她狠了狠心告訴自己,她要的不多,再狠了狠心,不理會程敬南的話她沉默的開門離去,這個晚上她再沒出現在病房,因為她剛出病房沒走幾步便暈倒在病房外。

  再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她掀開被子要起來,一個護士正好開門走進來,阻止了她的動作:「白小姐,柯醫生囑咐過,你不能起來的。」

  白敏嘉怎麼會理這個小護士,她照舊站起來,護士眼見攔不住她忙按了鈴,不久柯醫生也推門而入,這時白敏嘉早坐起身來,可是頭還有點暈暈的,她靠在床頭。

  「白小姐,您的這種情況如何再不配合治療,您的病情將會變得十分嚴峻。」醫生扶了扶眼鏡,按道理說白敏嘉這樣的身價哪有自動放棄治療的道理,可是她卻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偏不肯配合治療。

  白敏嘉緩過那一陣暈眩,抬起頭來對著醫生勉強笑笑:「柯醫生,你上次派人送給我的治療方案我都看過了,我的癌細胞已經超過了骨盆腔的範圍,不管是中醫藥,放射還是化學治療,你們都沒有任何把握,這樣的治療方案還有意義嗎?」

  白敏嘉這一年來下體頻頻出血,當時只是害怕影響到自己的生育能力,她又逼程敬南跟她結了婚,那時雖然知道程敬南和她沒有未來,可她還是傻傻的跑去檢查了一下,卻沒有想到居然是子宮癌。

  醫生被問住了,他哪裡見過這樣咄咄逼人的病人,一般的都是懇求著爭取最好的治療方案,白敏嘉大概是最奇怪的病人。

  說話間,白敏嘉稍微恢復了點精神,穿好鞋子,抬起頭對醫生平靜的說:「我不願意切除子宮,也不願意化療,你還是先給我開點止痛藥吧,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

  醫生只好答應她,開了藥,細細叮囑了哪些藥物要儘量少服用,一旦有情況還是儘快跟醫院聯繫,爭取早日治療,白敏嘉看著那堆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把藥都放進包裡,站起來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記起,回頭問:「醫生,我這個情況大概還能活多久?」

  她問得很直白,溫文儒雅的醫生又被她難住了,她笑笑道:「沒關係,你直說。」

  醫生再扶扶眼鏡,沉重的說:「如果配合治療的話……」

  「我不要配合治療,我只要知道按照現在的狀況下去。」

  「您現在的病情已經惡化,不配合治療的話,大概,大概還有六個月。」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醫生。」說著她旋風一般關上房門走出去。

  她不怕死,因為她早知道自己的情況,但是現在生生從醫生口裡得知最後的時間,還是很難受。她快步從醫院裡走出來,她的司機從勞斯萊斯裡下來,替她打開車門遠遠的恭迎著她。她苦笑起來,是否這一生她妄想了太多不屬於她的東西,所以直到她生命的盡頭她才知道原來最重要的她都沒有得到。如果她當年甘於貧苦,沒有嫁給李威立或許父親不會死,那麼她這一生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人生不能如果,她拉緊了貂皮披肩坐進車子裡。

  第二天一早白敏嘉便接到周子尋的電話,讓她去參加萬成的股東大會,程敬南出了車禍錯過了這兩天的大會,一直都是周子尋在料理,白敏嘉恍惚才記起這件事。她匆匆趕到萬成,剛從車裡下來,早有人候在那裡撐著傘過來接,一路領著她走上樓去。

  會議室的門微微開了條縫,這麼早會議室裡卻沒什麼人,小助理把她領到門口請她進去,自己忙不迭的回避開了去,萬成資產重組,人人自危,小助理亦是知曉白敏嘉的身份。但其實萬成如果家世清白,白敏嘉和周子尋錢再多亦拿他無可奈何,可惜是吳萬成這樣一個人掌舵,違法犯紀的事怎麼可能少得了。

  白敏嘉走了兩步便停下來,她聽見裡面有兩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周子尋,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麼要趕盡殺絕?」

  「吳萬成,我和你還不算冤仇?你記不記得紀若盈?」

  「……」吳萬成是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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