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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二十九章

  「敬南,你怎麼不過來。」程敬南依言走上前去。林順笑著拉過他的手,心疼的說:「敬南,這幾天變天了,你還是穿得這麼少。」

  程敬南心痛如斯,聲音喑啞:「順順,你別這樣。」

  林順抬起頭來仍舊笑,無限酸楚:「那你要我怎樣?」

  程敬南沒了聲音,林順嫣然一笑,仿佛一種了然,笑容再甜,梨渦再醉人,然而眼裡卻是濃濃的心傷心死,化不開,揮不去:「敬南,你知道嗎,其實我很不希望看見你這個害怕的樣子。」

  林順到底有多瞭解他,以前在夜未央裡,她常常拉著他訴說,都是一些小女孩的青澀心事,他卻可以靜靜的聽她說,陪著她,沉靜、渾厚、淡定、平和,這才是她喜歡看的他的樣子。在一起之後也偶有問詢他的身世,他經歷得那樣多卻並不誇誇其談,很多事都是一略而過,她卻自是能猜出他經歷非凡。

  少年時候便孤身在外,形單影隻,身邊連一個知冷知熱的親人也沒有,在異國他鄉顛沛飄零,坎坷打拼。艱難困苦他對她說起的時候總是一笑而過,自我解嘲。然她怎麼能不感同身受呢,她那樣愛他,憐他,只是恨自己在他經歷那些的時候她尚且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她總是憐他,連他後來聽他說起在女子中間左右逢源,她都心生憐意,雖然如今的他果斷自如,剛柔並濟,但是所遇到的人竟沒有一個走進他的心裡,她總是惆悵,亦是慶倖她遇上了他,心裡常常暗下決心將來要對他好。

  只是林順到底有多瞭解他,心現在就有多疼,也許黃岩說得對,他這樣的男人即使辜負了別人,可心裡總是恨他不起來,甚至還要為他感傷心痛。

  程敬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可以為了他想要得到的不顧一切,不顧眾人的勸說執意要去雲南接她,但是他也是一個能在天臺對林順說出那樣一番不要再見面的話,他從來就這麼冷靜克制。林順站在天臺,面紅耳赤的想起那個吻,心慌意亂,他卻在她身後把她轉過來,說過那樣冷靜決絕的話,這個人到底有多克制隱忍,林順現在無比清醒。

  也許女人的愛裡天生帶了母性,帶了憐憫,她忽然又憐惜起他來,曾經她那麼愛過的人,她不要他害怕:「敬南,你說過既然選擇了就要勇往直前,只是我在想,她是你阿姨啊,她是你阿姨難道你就不顧世人的眼光自己的幸福了嗎?」

  她不明白那樣生死關頭都過來了,這裡到底橫亙了什麼,不夠平息他,不夠讓他放棄執念。但是她看著他卻不忍說出來,看著他這個樣子,憐他已經是滿身遭遇,她怎麼也不忍說出讓他難過的話來,可是怎止得住淚眼盈盈。他們明明有愛,好不容易,千辛萬苦他找到她,他們之間卻不能兩全,這一輩子。那麼多的從前,她偏過頭去看窗外的天空,黑壓壓一片,縱使傾國傾城流轉的星光也都已成過去,難道真的只能這樣放棄嗎?難道這一生如此辛苦終究握不住?她淒婉的笑容,紛紛下落的淚珠,終於,終於帶上絕望的意味,握住他的手一分一份鬆開來,轉身要離開。

  程敬南大慟,看她傷心欲絕的樣子,嗓子裡仿佛有什麼堵住。他當然痛,他千方百計心疼的人,過去他唯恐有一星半點拂了她的意,這一刻他卻讓她如此絕望如此傷心。他的心被她無語疑噎的淚水灼得熱辣辣的痛,仿佛是被誰砍了一刀,血肉模糊,痛不可抑。他怎麼不痛,那麼愛過的兩個人,到這地步沒有責難,這樣壓抑著自己平靜的放開他的手,他心痛,是必然。愛從來是傷人的,只是他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卻看不穿,或者那麼精明的一個人碰上這樣兩難的境地也只能心存僥倖,即使心裡明明知道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僥倖的事存在。

  她的手一分一毫從他手中抽出,那溫度也一毫一厘的失去,他忽然握緊了雙手,力氣那樣大,他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一刻的溫暖,不能,不能。

  林順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她的笑容支離破碎:「敬南,就算糾纏得再牢再緊又有什麼用,總要放開的。」她抬起另一隻手貼在他臉上,撫摸著,仿佛想要記住他。

  程敬南伸手抓住她,終於說出話來:「順順,我和她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對不起你,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服她,只要一點時間……我和她的婚約只是權宜之計,我是愛你的,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只是和她假結婚……」程敬南完全亂了,原本在路上思量出來的一番話到這裡說得無比混亂,然而這些事這樣複雜,怎麼說她才會明白,她的世界裡陽春雪白,他要怎樣說。只要過了這一段時間,只要他的計畫完成,就算中庭名下所有的產業都失去也不要緊,只是現在不行。

  程敬南也急,也慌,當然也害怕,這麼些年來臥薪嚐膽有什麼事他怕過,但是這一刻他是真正正正畏懼在林順面前。他不肯放棄林順,然而,他亦不肯在這個關口功虧一簣。

  也許只有黃岩最瞭解程敬南,他太固執,太極端,是那個理由支撐著他走到今天。為了那個理念他支撐了這麼多年,艱辛了這麼多年,如果沒有林順給他的旖旎幸福他怎麼會產生奢望,明明已經得到過,甜蜜過,現在叫他如何割捨得下?可他又不敢放棄,一個人為了那個信念辛苦了這麼十幾年,堅持了十幾年,隱忍了十幾年,他是絕對不敢輕易放棄的,因為啊等於說他這十幾年都錯了。

  程敬南如此矛盾,他急著跟林順解釋:「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她……」他怎麼解釋得清,難道說,順順我和她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不堪,他覺得自己的身形猛地在林順面前頹下去,他從來也沒有這樣無力挫敗過。

  林順卻仿佛聽明白他的話:「敬南,別人對我不重要,你明不明白?」既然他能把事情做到這一步,說明他定是深思熟慮權衡輕重過的,那即使再多的責備怨恨也無濟於事,敬南,別人對我不重要,你明不明白?

  能言善辯的程敬南,魄力凜然的程敬南,這一刻眉頭皺得那樣緊,林順輕易掙脫他的手,也許他真的明白已經抓不住她,明明使了很大力氣,等到她真的要擺脫他,他卻不敢用力。林順看著他這樣,心都要碎了,林順眼中的傷心欲絕讓程敬南不敢再強要挽留,他終是任她一分一分抽離。

  林順看著他,還是笑。

  程敬南看著她伸出手去,卻又徒勞的放下。

  林順退後幾步說:「敬南,你保重,我走了。」

  程敬南竟不敢追她,他曾經無數次嘲弄吳曉光,鄙夷他對自己想要的東西連追求的膽量都沒有,誰知道他在這樣的時刻,在他最愛的女人最脆弱的時候,他居然也不敢追出去。他在她面前無地自容,他拿什麼理由留住她?他追了兩步,再一次頹然的停住。

  林順終於掉過頭去,事實上連這一刻她心裡甚至還是存著希望,希望他能把她留住,把她拉住。張愛玲說女子的身板能經得起幾扔?可偏女子又總是愛將自己這副單薄的小身板投入進去,千古以來那麼多的飛蛾撲火,她們不是學不乖,而是拼著將自己燒成灰的危險渴望那一點光,可奇跡怎可能發生,林順的心終於燒成灰。

  跌跌撞撞的走進電梯,不知道是電梯失重造成她的眩暈還是她已經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她只得靠著電梯的牆,眼冒金星,到了一樓她輕飄飄的走出來。胡疏在大門口看見她慘白的樣子,關切的叫了聲:「林小姐……」林順看也不看他,輕輕略過去,到馬路對邊攔了輛車,坐進去。

  司機問她要去哪,她重複著:「去哪兒,去哪兒?」仿佛夢囈一般,她還能去哪兒。

  司機看著她死灰顏色的嘴唇和額頭上的冷汗,說:「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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