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然天成(70)_呂苗

七〇

　　差點，她就以為自己將隨風而去，準確點說，此刻意識到自己的蘇醒，確實令她驚訝。

　　眼皮沉重得像被覆上了濕紙巾，好不容易，她才緩緩睜開，眼前模糊一片，找不到任何焦距，看不到任何影像，然後，她試著再閉上，再睜開……嗯，終於好點了，眼前的視野漸漸清晰起來，一片雪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

　　身體還是酸痛又僵硬，憑著感覺，她知道自己的腿上被綁上了厚厚的繃帶，手上的輸液管流暢地連到了頭頂上的輸液瓶。

　　待一切清晰起來後，她呆呆地環顧著安靜寬敞的單人病房，淡黃色的窗簾隱隱透著外面橙色的陽光，那應該是落日前的溫柔夕陽吧……

　　許久，半掩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了，舒顏循著響動望去，卻一時愣住了。

　　婆婆？怎麼會是婆婆？腦子裡像被抹了糨糊，暫時忘卻了腿上的疼痛，還有暈眩的太陽穴。

　　女人輕手輕腳地走過來，顯然還沒有發現她已經醒來，手上拿著一個熱水瓶。

　　尷尬又困惑的情緒困擾著她，乾燥的嘴唇感覺更加難受了，她輕輕咳了一聲，然後沙啞著開口：「媽……」

　　雖然知道這個稱呼已經不恰當了，但她實在想不出該以什麼身份來面對眼前的女人，這讓她窘迫，也讓她難為情。

　　女人愣了愣，朝病床這邊看了一眼，隨即驚喜地綻開笑臉：「呀！小顏，你終於醒了！」女人趕緊把熱水瓶放到桌上，然後麻利地按響了牆邊的服務鍵。

　　「孩子，喝點水麼？」女人顯然還沒從方才的驚喜中緩過神來。

　　這倒讓舒顏更加尷尬了，她壓根沒想到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婆婆？更加想不到她老人家居然如此關切和體貼地對待自己，心裡的感覺很是複雜。

　　「嗯，謝謝媽。」她點點頭，勉強掛上微笑。

　　婆婆趕緊倒了杯水，細心地送到舒顏的嘴邊，看著她喝了幾口。

　　此刻的心情無以言表，舒顏只感覺自己沒臉面對眼前的女人，曾經的誤會也好，衝突也罷，此刻統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令她尷尬窘迫。

　　醫生和護士很快就趕到了，經過一番仔細的檢查，他們笑著告訴婆婆，病人的情況很好，但還是要精心護理，明天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

　　醫護人員走了，諾大的病房又剩下尷尬的兩個女人……

　　婆婆心疼地坐在病床邊，眼裡是說不出的關切與焦慮。

　　「媽……沒想到你……」舒顏的聲音很輕很弱，話說到一半卻不知怎麼接口了。

　　婆婆笑了笑：「小顏，什麼都別說了，過去的都過去了，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別太擔心了知道麼？」

　　眼角酸澀起來，她點著頭，輕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我睡了多久了？」

　　「你失血過多，昏睡了快三天了，我們都很擔心，到處求神拜佛，幸好幸好，真是菩薩保佑！」婆婆感恩地合上雙手，口中一直念著菩薩保佑。

　　又一股暖流直達心底，她垂下眼簾，不想對方看到自己發熱的眼眶。

　　「你母親守了你兩天半，人也憔悴了不少，顧秦剛才送她回去休息了，你不用擔心她，晚上我再讓顧秦去接她過來，知道你醒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婆婆開心地說道。

　　她無力地笑笑：「嗯，謝謝媽……」

　　「小顏啊，現在沒事就好，你知道這次事故有多嚴重麼？全車人倖存的只有兩個，一個是你，另外一個……好像是一個女學生，真是驚險啊，我們都被嚇壞了！」婆婆繼續滔滔不絕。

　　舒顏感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半拍，眼神茫然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全車人……只剩她們兩個了麼？

　　刹那間，眼前閃過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鼻間似乎還縈繞著那濃烈的血腥味道……一切都令她心驚肉跳！

　　「你算是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了，當初救出來的時候，連醫生也以為不行了，送到醫院搶救了很久很久，我打電話給顧秦的時候，那孩子……」婆婆突然哽咽住，停頓了會兒，才緩緩繼續：「那孩子泣不成聲，我還是頭一次聽到他這麼痛苦的聲音……」

　　其實不想再聽下去了，腦子裡那根弦緊緊地繃著，她不想面對，不想回憶，更不想讓心沉墜，那觸目驚心的一幕幕，還有那似有似無的呻吟聲，此刻似乎都恐怖地圍繞著她，就像可怕的夢魘一樣……

　　想著當初，她還好好地跟雪洋道別，然後登上回家的車，然而就是這車，帶給她這輩子也無法泯滅的無盡恐怖與驚懼，那看似短暫的幾小時，卻漫長得像時間停止了前進，從沒有像那一刻的絕望，也從沒有像那一刻一般的祈禱著上帝的原諒，祈禱著他，放過這一切吧……

　　顧秦送完岳母回家，順便回到自己家裡，看了一下留在家裡的父親，還好，他老人家安靜地睡著了，他便輕聲退出房間，然後再次出門。

　　最近下了幾場春雨，空氣濕潤了不少，也許是因為季節轉換，也或許是最近的日夜折騰，他實在是困得受不了了，剛剛關上車門，便靠在方向盤上養起了精神。

　　最近困是困，卻始終睡不著，醫院裡的舒顏還一直昏迷著，醫生說如果持續時間太長，恐怕問題就大了，這短短的幾天，他卻感覺度日如年。

　　回想那晚，看到臉色蒼白得可怕的舒顏被人抬出來的時候，他甚至就錯以為那個冰冷慘白的生命已然遠去了，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世界也在那一刻停止了旋轉……

　　後來，站在醫院的急救室門外，看著門上那盞明亮的顯示著正在搶救中的燈，他的心焦慮不安，進進出出的護士們對著他輕輕搖著頭，暗示著或許真的沒希望了……他不知道是怎麼撐過來的，自認不是懦弱膽小的人，但面對病床上的那個女人，他卻真的懦弱了、害怕了……

　　那是最難挨的一段時間，感覺時間停滯了，感覺自己的心被提到了半空，從沒有一刻如此地希望自己變成木頭人，那樣的話，或許就不用擔心害怕、也不用讓黑暗和恐懼侵襲了。

　　待到那一天早上，一切悄悄地發生了變化，醫生告訴他，病人暫且沒有生命危險了，但因為失血過多，還是處於昏迷之中，渾身上下有多處外傷，但那些都不嚴重，嚴重的是小腿兩處骨折，還有腿部肌肉嚴重損傷……

　　他聽著，卻感覺胸口那塊巨大的石頭稍稍落了地，只要沒有生命危險，只要確定她還活著，那麼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他不會祈求太多，其他的一切，他會跟她一起面對，就算雙腿廢了，他也甘願一起承擔！

　　就這麼想著，他居然就這麼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實在很累很累，也是時候休息一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醒來，如果沒有手機響起，或許會一直這麼睡下去吧，匆匆接起電話，他的聲音顯得很沙啞：「嗯，媽……」

　　「顧秦……是我……」

　　就像閃電劃過，他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這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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